來在大鏡子面前一照,不禁心裡驚喜:哎呀,多麼精神,我已經成了威武的帝國軍人了!在我們拉開陣勢操練的時候,我看見了在人叢中的父親咧着大嘴笑着,似乎說,瞧,我的兒子多光榮啊,我們臉上多光彩啊!……現在回想起來,這些都是多麼的愚蠢!”
“确實,人民受武士道的毒害太深了!”周天虹在一旁歎息道。
“事情還不止此。
”個林清繼續說,“入伍的第二天,又重新檢查了身體,我被檢查出有脫肛的毛病,要我回去治療。
家裡人見我回來了,很驚奇。
我把事情的原委還沒說完,父親就驟然變色說:‘丢人!沒出息!我還有臉見人嗎?你為什麼不早治?’我委屈地說,‘我一天上學,哪裡有時間啊?’他發怒了,把雙臂一攔:‘你不能進我的屋子!我是一個守衛皇宮的軍人,你太傷我的面子了!’媽媽見我可憐,就說,‘還是讓他進去吧!’我說不用了,當晚就到醫院動了手術,很快就回到軍營裡去了。
經過新兵訓練,出征的日子到了,媽媽偎依着我,哭成了淚人。
我那杯離别酒也是和着眼淚喝下去的。
為了保佑兒子的平安,母親還把一個小銅佛和一個‘千人針腹帶’給我系在身上。
這個腹帶有一尺寬五尺長,是媽媽親自拿到街上人多的地方,請來往行人用準備好的紅線縫一個結。
這就是說,将有一千人來祈禱我的平安。
臨行前,父親的眼睛也濕潤了。
他再一次叮囑我說:‘在戰場上,你不要想念我們,你要效忠天皇。
身為大日本皇軍的武士,你要有敢死的決心!’出發的日子到了,我們登上六千噸的‘赤城’号輪船,全家人都到了大阪港碼頭。
碼頭上送行者人山人海,都揮動着太陽旗呼喊着:‘勝利!勝利!’我和許多士兵都自知不免一死,也流着眼淚高喊着‘勝利!勝利!’現在回想起來,為了日本壟斷資本家少數人的利益,為了一場對日本人民毫無價值的侵略戰争,我們竟這樣忠心耿耿,這樣狂熱,這樣是非不分,是多麼的愚昧和可憐啊!”
“你到了部隊以後,又如何呢?”周天虹問。
“這也正是我要對你談的。
”小林清說,“我們日本人總愛說,無敵的皇軍呀,威武的皇軍呀,倘若你了解它的内幕,你就會知道它是一支最野蠻、最黑暗的軍隊。
在日本軍隊裡做一個士兵,那就完全是一個十足的古代奴隸社會的奴隸!甚至比奴隸還可憐。
出發前,發了一個針線包,裡面有三根針,我不小心丢了一根,就在街上偷偷地買了一根補上,誰知道叫眼尖的曹長檢查出來了,因為買來的那根針,上面沒有象征天皇權力的菊花徽章,曹長說我對天皇不忠,就狠狠地抽了我四十記耳光。
因為他個子小,他就站在凳子上狠命地抽我、把我的一張臉完全抽腫了。
第二天媽媽來看我,撫摩着我的臉憐惜地說,孩子,你這是怎麼了?我還不敢說實話,隻好說是我牙腫幾天了。
又一次,實彈射擊,我和另一個士兵有兩發子彈沒有中靶,教官就命令我們兩個,互相用力抽對方三十個耳光。
這本來是應付上級,本不該那樣用力的,可是在教官的監視下,誰也不敢不用力,都抽得對方的臉火辣辣地發燒,眼淚直在眼眶裡打轉,還不敢流下來。
這究竟算一個什麼樣的軍隊呀?!晚上還叫我們背操典,背天皇勅谕,如果背不出,就讓我們在‘榻榻米’上學狗爬,從教官的胯下爬過去。
如果有兩個人背不出,就叫我們兩個人互相厮打,甚至學狗叫。
我們夜裡鑽在被窩裡偷偷地哭,可是白天卻要裝出笑臉。
要露出一點點不滿,那就是對天皇不忠了。
”
小林清越說越氣憤,眼睛裡閃射出憤怒的光芒。
周天虹原先對日本軍隊的内情一無所知,今天聽了,也感到駭人聽聞。
他讓小林清喝了點水,又問道:
“你們來到華北以後怎麼樣?”
“那些污辱士兵人格的事,不可能改變。
一次,我的一個扣子忘記扣了,曹長一把将我的扣子揪了去,立刻劈頭蓋臉地打了我兩個耳光。
随後叫我在肩頭上挂上破布條,舉着一把破掃帚在營房裡遊街,一邊走,一邊叫:‘我升了“參謀長”啦,特來拜見各位!’将兵們看見我這副滑稽樣子哈哈大笑。
我們新兵除了經常挨打挨罵,還要給曹長、老兵端飯端菜,洗衣服,擦皮鞋。
這些都不說,最難受的是飯不夠吃,經常挨餓。
按規定,每人每頓飯二合(約半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