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洞口,觀察一下周圍的情況,又怕暴露目标招緻更大的災禍;如果在洞裡隐匿不動,豈不是幹脆等死嗎?想來想去,覺得難以抉擇。
在戰場上固然随時都有生死的考驗,但手中有武器,身邊有戰友,上級有指揮,主動權是操在自己手中。
而現在卻像圈中任人宰割的牛羊一般,不知何時飲刃而亡。
想到這裡他的心忐忑起來。
他懊悔自己不該脫離部隊、脫離集體,以緻陷于這種難堪的境地。
他聽聽洞外,耳邊隻有呼呼的風聲;望望洞外,隻能望見洞口前山草不停地擺動。
他判斷外面的天色是陰沉的,不然洞裡何以這樣的陰暗呢?果然他的判斷不錯,不一時外面淅淅瀝瀝地下起小雨來。
他高興了。
把茶缸子伸出洞外迎接雨水,以便解除焦渴。
同時想如果雨再大一點,也可以阻止敵人搜山。
哪知道接了半天雨水,一口就喝完了。
時間不大,雨也停了。
他隻好凝神谛聽着外面的動靜,靜等着兇險時刻的來臨。
突然間,山谷裡傳來幾聲槍響,接着是日本人特有的野裡野氣的叱罵聲,随後便寂然了。
又隔了好長時間,附近山坡上傳來雜亂的腳步聲,橐、橐、橐、橐地向山上走來。
仔細聽,很像是日軍笨重的軍靴在山石上發出的聲音。
腳步聲愈來愈近。
周天虹的心緊縮了一下,心想:“最後的時刻到了!”他伸手一摸,從挎包裡拽出一顆手榴彈來。
這是反掃蕩前夕,休養所發給每一個傷病員的,而且隻有一顆,一是為了防身,二是為了保全自己的革命氣節。
想不到現在真的用上它了。
周天虹立刻将木把上的蓋子咬開,将手榴彈緊緊握在手裡。
可是,腳步聲卻沒有繼續靠近,而是轉向山頂去了。
不一刻就聽見山頂上嘀裡嘟噜地喊叫了一陣,聲音十分粗野。
接着是中國話的翻譯:“太君說喽,把那兩個八路帶上來!”想來這是翻譯官了,他的聲音也很威嚴。
過了一會兒,大約是人被帶上來了。
下面是生硬的中國話問:“你的什麼名字?”沒有回答。
接着又問:“你的什麼幹部?”仍然沒有回答。
顯然,“太君”急了,哇裡哇啦地叫了一陣,又用生硬的中國話說:“你的不說話,死了死了的!”這時回答的隻是一聲冷笑,還有一句:“狗強盜,你們沒有資格問我!”周天虹聽出,不是别人,正是失散的副連長張宏的聲音。
想不到這個木讷少言的人說得這麼利索。
顯然“太君”暴怒了,大聲命令道:“挑了他!”接着隻聽張宏輕微地哎喲了一聲,想來是被結果了。
周天虹在洞裡輕輕地歎了口氣,對這位戰友不禁升起一種深深的敬意。
接着,日本軍官大概審問第二個人了:“你的什麼名字?”隻聽下面接着回答:“我叫丁立。
”聲音是溫順而恭謹的。
日軍軍官又問:“你的什麼的幹部?”又是一聲溫順的回答:“幹事,文化娛樂幹事。
”周天虹登時心裡一驚,這不是昨天晚上見面的那個丁幹事嗎?他怎麼也被捉住了?再往下聽,日本軍官又問:“這裡八路藏的有?”丁立回答:“有,有。
我可以領你們去找。
”接着是日本軍官一陣哈哈大笑:“真的?你肯幫我們的幹活?”下面又是一句:“太君,我願意為皇軍效勞。
”話音剛落,日本軍官就嘎嘎地笑起來:“你的頂好,大大的良民!”聽到這裡,周天虹不禁怒火攻心,狠狠地罵道:“這個人面獸心的家夥,當漢奸了!”與此同時,他感到,自己的處境更危險了;如果他要真正領着敵人一路搜來,自己無論如何是躲不過去的。
這時,他忽地想起,自己的日記本上還記了些秘密的以及一些自己感情世界的東西,這些絕不能落到敵人手裡。
于是他立刻從上衣口袋裡取出來,撕了個粉碎,埋入土中。
同時為了讓活着的同志們了解自己的忠貞,他取下鋼筆,在金黃色的手榴彈把上寫下了如下的文字:“為共産主義事業流盡最後一滴血。
周天虹。
”然後用舌尖舐出雪白的手榴彈弦,套在手指上。
此刻,他聽見笨重的軍靴聲從山頂走下來,橐、橐、橐、橐,越來越近,而且聽見那個名叫丁立的人尖尖的喊聲:“皇軍來搜山了,已經看見你們了,藏是藏不住的,快快出來投降吧!”周天虹把手榴彈攥得更緊了,心裡狠狠地罵道:“來吧,來吧,你們這些漢奸,你們這些強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