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虹拉着手榴彈弦,咬緊牙,準備随時與敵同歸于盡。
哪知敵人橐橐橐橐的腳步聲,似乎愈走愈遠,漸漸地移往山坡下面去了。
他這時才發覺出了一身冷汗。
随着情況的暫時緩和,饑渴又成為主要矛盾。
他恨不得立刻撲到那條山溪旁邊喝個夠,很明顯這是不可取的。
可是如果在這裡傻呆下去,不也是個死嗎?再說,即使今天敵人不來搜剿,明天不是還會來嗎?經過反複思考,他決定黃昏之後下山,轉移到比較安全的地方。
決心一定,精神安定了。
但是時間卻格外難熬。
過去有度日如年的話,現在看對處于困境險境中的人,真是一點不假。
他隻好在洞裡做些零碎的事。
如很細緻地收拾好自己的鞋帶,又三番五次地打好綁腿,以防緊急時刻脫落下來。
尤其是對那顆惟一的、賴以保全革命氣節的手榴彈,顯得特别珍愛,把剛才咬開的蓋子重新找到蓋上,小心翼翼地放在挎包裡。
背包也打得方方正正,結結實實。
專心等待黃昏時分的到來。
事實上天還不到黃昏,周天虹就爬出了洞口。
但是深山中天黑得很快,剛才山頭上還有一抹淡淡的斜陽,還沒有走到山腳,天就黑下來了。
他先是迫不及待地伏在溪流上飲水,幾乎把肚子喝圓才貪饞地站起來。
然後就坐在河邊石頭上啃嚼那鐵片似的幹糧。
喝了水覺得幹糧也好下咽了。
吃飽喝足,頓時覺得精神好了許多,于是就動身上路。
不管夜多麼黑,山路多麼崎岖難行,天虹早已習慣了。
而今晚的踽踽獨行,卻另有一番滋味,就像在黑沉沉的大海中摸索似的。
他一邊走一邊谛聽着周圍的動靜。
今晚實在靜得古怪,不僅沒有火光、燈光,也沒有人聲。
除了山谷中的風聲和水聲,就什麼也聽不到了。
群衆呢?他們都藏到哪裡去了?敵人呢?他們現在是在山上還是隐伏在村裡?這一切都不知道,也無法從一些征候上去判斷。
這樣一想,就覺得不隻靜得古怪,而且靜得可怕。
出了玉皇溝門,又走了十餘裡,蓦然間,望見山頭那邊,有半邊天紅澄澄的,似乎是火光反照出的顔色。
天虹心想,怕是白天敵人燒的房子還沒有熄滅。
轉過山灣,果然前面靠近大路的一座村莊,正烈火熊熊,燒得一派通紅。
火勢忽大忽小,一時暗淡,一時又升騰而上。
天虹走到村邊,目光所及,看見每座房屋都在燃燒,房檐上噗嗒噗嗒地落着火星,就像夏季的雨水一般。
随着火舌的流竄飛舞,不斷發出畢畢剝剝的爆裂聲,和房頂沉重的塌落聲。
天虹的心頓時沉下來了。
走着,走着,他的心猛然間收縮了一下,為面前的場面驚呆了。
在一座農舍前,一個中年婦女被剝得光光的,赤身露體地倒在地上,肚子上有好幾處刀口,流着殷紅的血。
一個幼兒離她兩三步遠,似乎正在向她爬去。
一個壯年男子,倒在一邊,手裡還握着一把鐵鍬,生前似乎作過拼死的搏鬥,此刻還留着狂怒的表情。
另有一個老者作乞求狀,也被刺了幾刀倒在那裡。
一個白發老婆婆,手裡拿着一根拐杖,有半個身子撲出門外。
他們身邊都流着大灘大灘的血。
很明顯,生活在深山裡的這個與世無争的家庭,在日落之前已經全部完了。
天虹在明明滅滅的火光裡看見這種場面,不禁肝膽俱裂,不忍再看下去,就腳步沉重地離開了。
向前走了幾十步遠,粉牆圍着一個較整齊的院落,似乎是個學校,也正在燃燒。
門前大槐樹上,牢牢地縛着一個壯漢。
他的頭垂在一邊,肚子已被剖開,五髒六腑流瀉在外。
再往樹前一看,更使人驚駭。
數十具橫七豎八的屍體,倒得滿地都是。
其中有不少婦女兒童。
有的像是被戰刀砍殺的,有些像是機槍射殺而死的。
在燃燒的火光中,還可以看到兩側的粉壁牆上,用紅油漆寫着粗大的字,一邊寫着“滅共”,一邊寫着“王道樂土”。
天虹是第一次看見這種驚心動魄的場面,不禁五内俱焚,渾身戰抖,熱淚奪眶而出,不能自己。
他在心裡狠狠地罵道:野獸,野獸,毫無人性的野獸!我隻恨自己在戰場上殺他們殺得太少了!
出了村莊,就是敵人的大隊人馬常常經過的東西大道。
周天虹剛剛踏上大道,準備進入對面的山溝時,借着村莊的火光,看見東面大道上有七八個人影,正圍攏在一起,不知在幹什麼。
他們似乎有人發現了天虹,一聲猛吼:“什麼人?”周天虹登時吃了一驚,心想糟了,怕是碰上敵人了。
在這樣的時候,顯然自己人是不會公然呆在大道上的。
他這樣想着,就連忙退回幾步,隐伏在路邊的草叢裡,打算繼續觀察一下。
等了一會兒,聽到背後有極輕微的腳步聲,剛要回頭,就被兩個壯漢死死地扭住臂膀,一點也動彈不得。
掙紮了兩次,簡直無濟于事。
這樣被三推兩推就來到那夥人附近,其中一個用報功似的聲調充滿喜悅地說:
“報告高主任,我們抓住了一個俘虜!”
天虹一看,人群旁邊,火光裡立着一個年輕女郎。
她緊緊紮着皮腰帶,很随便地披着一件破大襖,顯得神态自若,十分潇灑,頗有一點指揮員的風度。
那女郎向前走了幾步,來到自己跟前仔細一看,不由撲哧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