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饑餓的軍隊有多麼重要;還有四五千山區青年的生命,以及這個秘密儲糧點全村老少的身家性命,都在她這個年輕女郎的手中啊!她是要為這一切不幸的後果負責的。
糧食終于裝完了。
去前面了解情況的人也回來了。
他們說見到了周支隊長。
捎來的口信是:敵人出來了;雙方正在激戰;不管糧食是否裝完都要迅速撤離返回。
在返回的路上,為了加快行進速度,邢三将四千多人的隊伍改為五路縱隊。
每個人的肩頭上都鼓起一個又粗又圓的東西,有偏在一個肩頭上的,也有搭在後背上的,最妙的是人字形的褲子糧袋搭在脖子上,活像背着一個孩子。
此時雖然已近午夜,但因人們背上了糧食,達到了預期目的,情緒反而更加高昂。
剛剛離開村子,就聽見北邊的槍聲愈來愈近。
而且天空裡陡然騰起兩個賊亮賊亮的天燈,飄飄悠悠把大地照得雪亮。
山裡人不知道這是照明彈,又是驚慌又覺新奇。
也有人趕快卧倒。
究竟邢三的見識多,立刻鼓動說:“不要卧倒!這是敵人怕我們看不見路,點起天燈送我們哩!”大家嘻嘻一笑走得更歡了。
山裡人行路,本來腳就擡得高,加上肩上扛了糧食,步子邁得大,落腳很重,幾千人在一起,咚咚咚咚,走起來就像地心裡響悶雷一般。
這聲音在夜靜時能傳出好幾裡遠。
高紅本來想使大家的腳步放得輕些,但是毫無效果。
因為大家來時是初到敵占區,還有點拘謹,現在卻徹底放開,遠遠聽去,嗚嗚的就像卷過平原的風聲。
終于,在黎明之前,他們平安地越過了封鎖溝。
高紅以動人的微笑同左明握手告别。
但是,剛踏上根據地的土地,人們就像皮球撒了氣似的松軟下來。
接着襲來的就是沉重的疲勞、困倦和難忍的饑餓。
其實高紅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掉隊的人愈來愈多。
隊伍稀稀拉拉不再嚴整了。
高紅和邢三不得不走在後面進行督促和收容。
在清水一般的晨光裡,高紅看到人們的臉色很不正常,幾乎近于死人一般的灰青色。
這顯然是一種極度疲勞和饑餓的反應。
她心裡酸酸地,又是憐惜,又是難受。
高紅走着,走着,看見一個小山村的坡崖下,倒着一個背糧的民兵,以為他正在休息,就随口喊道:
“同志,走啰!冉堅持一下就到啦。
”
哪知這人毫無反應。
邢三覺得不對,立刻跑上去,蹲下身子摸脈,歎了口氣,轉過臉對高紅說:
“已經不行了!”
高紅一驚。
上前一看,見那人嘴邊有白沫,摸了摸他的胸口,心髒已經停止跳動。
再仔細看看他的面容,像是在哪裡見過似的,想了一想,才想起他就是昨天同自己答話的青年。
不由地歎了口氣說:
“昨天還好好的,怎麼就沒有氣了?”
“咳,别說了。
”邢三難受地說,“他叫李柱,是個很不錯的民兵。
昨天我跟他說,你身子骨不強。
還有點病,你就别去了。
他還是要去。
高同志,你想,他們出發前,隻在家喝了幾碗糠糊糊,吃了幾個菜團子,跑了一整夜,哪裡能頂得住?叫我看,主要就是餓的。
……”
高紅聽到這裡,不禁默默想到,人民真是太忠厚太可愛了,他們肩上背的不就是小米嗎,隻要解開口兒,吃上兩把,何至于如此呢?但是他們羞于這樣做。
高紅想到此處,心裡一酸,眼裡立刻湧滿了淚水。
邢三見她動了感情,又似安慰又似感歎地說:
“高同志,你不知道,我們每次執行這種任務,都要犧牲兩三個人,今天就算順利的了。
”
高紅擦擦眼淚,上前去解死者肩上的糧袋,準備自己來背。
邢三一把攔住,說:
“高副縣長,你是女同志,哪能叫你背呢!”
邢三說過,将糧袋扛上自己的肩頭。
一面吩咐一個民兵說:
“你到村裡要一付擔架,親自把李柱送回石井去。
”說過,兩個人就追趕隊伍去了。
但是高紅的步子很遲慢,似乎在她的腦子裡有一件過于凝重的需要她長期思考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