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上,麥苗已經有膝蓋深了。
在暗綠色的麥浪中,有一條不時卷起風沙的黃土公路,直通滿城。
這條公路,由于經常遭到民兵、遊擊隊和沿途農民的破壞而顯得凹凸不平。
現在一輛騾馬大車正咯噔咯噔地行走在這條公路上。
車上坐着一個被捆綁着的年輕女子,她的長發不時被風吹亂,落上一層黃塵。
走在最前面的是那個小胡子日本軍官,他騎在一匹日本種的高頭長頸的大洋馬上,顯得洋洋自得。
馬車周圍是十幾個呼扇着長帽耳的日本兵,再後便是七八十名僞警備隊了。
他們頗有一點得勝回朝的氣勢,要将這個女縣長押解回城。
高紅不動聲色地坐在大車上。
有時偶爾擡眼望望周圍,有時低頭沉思,忖度着面臨的嚴峻形勢。
從昨晚起,她就意識到,最險惡的戰陣還在滿城。
因為那裡有七八個叛徒,都在敵人的特務隊裡。
他們過去都是自己的“同志”,其中有區長、區委書記,還有縣大隊長、教育科長、工會主席等等,因為經不起考驗都叛變了。
一旦到了滿城,自己怎麼能保住自己的真實身份呢?她認為,在這種形勢下,仍然堅持說自己是一個農村姑娘已經沒有多大意義了。
倒不如公開自己的身份,學習當年季米特洛夫式的英勇,對敵人進行公開的審判,對黨更為有利。
這樣一想,剛才忐忑不甯的心,便安定下來。
這時她擡起頭來,不由自主地向西北望去,那裡是一帶迤逦的群山。
遠處鋸齒狀的狼牙山,隐伏在紫郁郁的山岚裡。
近處的山因為天氣幹旱還留着冬季的蒼黃。
山上曲曲彎彎的盤山路隐約可見。
那裡都有她來來往往出入山地的足迹。
一看見這些,她的心就像要碎了,她怎能不想起自己的親人,自己的同志?今天早晨她托小姑娘帶出的信,他們恐怕還沒有收到吧;假若收到,她的天虹該是如何地痛苦啊!老濟公他們該會如何地着急啊!如今自己身陷敵手,究竟還能不能回到他們的身邊呢?想到這裡,她不禁神情黯然地低下頭去,似乎有一點眼淚要爬出來。
但是她蓦然一驚,覺得在敵人面前是不能流淚的。
即使有一絲一毫軟弱的思想,也可能壞事。
她即時揮去這一瞬間的想法,重新使精神鎮定,強固起來。
滿城到了。
這不過是一個城圍僅有四華裡的小城。
其實也就是一個大鎮。
但是今天适逢大集,人們在僞軍的崗哨旁邊進進出出,還顯得相當熱鬧。
押解高紅的大車進得城來,街上那些挑挑兒的,擔擔兒的,以及熙熙攘攘的行人,都好奇地停下來伫足觀看。
愈往城中心走,圍觀者愈多。
騎在大洋馬上的小胡子軍官,似乎更神氣了。
他頗想借機炫耀一下,就扶着大洋刀向一個特務咕噜了一句什麼。
接着那個特務便大聲喝道:
“老少爺兒們,皇軍打了大勝仗啦,把八路軍的女縣長都抓來啦!快快看吧……”
他這一喊,人們幾乎停止了交易,把眼光齊刷刷地集中到囚車上來。
高紅聽到人群中在竊竊私議:
“哪個是女縣長?就是車上坐着的那個麼?”
“是,就是她!”
“人多年輕啊!最多二十出頭兒!”
“長得也挺俊!”
“聽說還是個大學生哩,滿城縣的布告上有她的名字。
”
“還會唱歌,有人聽過。
”
“咦,怎麼就讓抓住了,太可惜了!”
這時,高紅很想拍拍衣襟上的土,把頭發也梳理一下,來迎接敵占區人民的目光;無奈雙手被捆綁着,無法動彈。
隻好以雍容自如的姿态,微微含笑的目光,向群衆颔首緻意。
人群裡又啧啧稱贊道:
“你瞧,這閨女還笑哩!”
“你瞧,她一點也不害怕!”
“當然,人家是女縣長嘛!”
前面已是城中心的十字路口。
這裡人擁擠得水洩不通,馬車走不動了。
那個特務又大聲嘶喝道:
“老少爺兒們!皇軍打了大勝仗啦!把八路軍的女縣長都抓來啦!你們看吧……”
高紅一看不說話不行了,這裡有這樣多敵占區的群衆,怎麼能失去這個千載難逢的良機呢!她要把抗戰勝利的信念留到他們心中。
想到這裡,她的肘彎抵着車幫,一隻腳用力一蹬,便在車上站了起來。
“親愛的同胞們!”高紅用清脆響亮的聲音喊道,“你們在淪陷區受苦了!我代表邊區人民向你們表示慰問。
”
登時,集市上的喧嚣聲沉靜下來。
下面幾百張不同的面孔齊刷刷地朝向了她。
那些贊許的、熱烈的、吃驚的、惶恐的目光全投向了她。
一時間,她竟成了一個從天而降的女神,披着飄拂的長發,昂首挺胸地立在馬車上。
“同胞們!”她繼續講道,“請你們不要相信敵人的胡說。
他們并沒有打什麼勝仗!相反,他們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