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虹他們,又在青紗帳裡苦挨了整整一天。
黃昏後,他和徐偏就在村邊一棵大柳樹下隐伏起來,這是同邢盼兒約定會面的地方。
等到夜靜時分,才見村口飄動着一個白色的人影、那人一路走來,腳步輕捷,悄然無聲。
待走到近前,借着淡淡的月光一看,果然就是邢盼兒。
“他們來了!”她低聲地說。
“在哪裡?”天虹急問。
“就在俺家。
”
說過,她頭前帶路,天虹和徐偏遠遠跟在後面,不一時就來到她家門前。
邢盼兒把房前房後察看了一番,聽聽四外沒有動靜,才推開虛掩着的小黑門,讓他們進去。
随後又立刻插上了門。
周天虹進了北屋,一揭門簾,看見燈下坐着兩個人,李捧大娘正陪他們說話。
其中一個年紀稍大,生得方面大耳,滿臉黑胡楂子,頭上蒙着一塊說白不白說黑不黑的毛巾,一副莊稼漢的派頭。
隻是他那雙明亮機警的眼睛和沉着堅毅的神态,還有懷裡斜插着的一支光屁股駁殼槍,顯出一種威力和神采。
另一個面孔白皙的人,看去卻顯得文弱,且精神疲憊,無精打采。
周天虹和徐偏一進來,大娘就指着那個方面大耳的壯漢說:“這個大胡子,就是咱縣的劉書記。
鬼子、漢奸天天要抓的就是他。
他這個頭可值個萬兒八幹的哩!”大家呵呵地笑起來。
接着,大娘又指了指另一個說:“這也是頭兒,是咱們的縣長傅萍同志。
”說過,又介紹了徐、周二人,然後就下了炕,和邢盼兒一起到小東屋去了。
徐偏上前拉着劉書記的手親熱地說:
“劉書記!你是個大幹部,我是個小兵崽兒;你不認識我,我可認識你。
我參軍不久,還聽過你的報告哩!那一次你講的是毛主席的《論持久戰》……”
劉書記哈哈大笑起來,說:“徐偏,看你說的!我不認識你,也聽說過你嘛!你這個騎兵連長打得很不錯嘛!”
徐偏也高興地笑了。
劉書記停了停,長長地歎了口氣,感情深沉地說:
“說心裡話,你們一走,我确實就像失去了靠山似的。
說是度日如年,一點都不假。
你們這一回來,我就有了主心骨了。
……”
“劉書記,我們找到你也很不容易啊!”周天虹用尊敬的目光望着對方,“這次大家回來,可以說憋足了勁兒,都想大幹一場。
可是情況不熟,方針不明,鬥争策略也還沒有掌握住,這些都要向你讨教哩!”
劉書記名叫劉展,是個鄉村的知識分子,盧溝橋事變前就入黨了。
在本縣許多地方當過小學教師、小學校長。
八路軍來了以後,又在本縣當過教育科長、副縣長多年。
對本縣的曆史文化,風土人情,階級關系,自然環境,以及村幹部的門都是沖哪裡開的,他都了如指掌。
今晚他介紹的敵情,使周天虹、塗偏深為滿意。
他把全縣敵人一共修了多少據點和碉堡,以及這些據點碉堡裡敵僞軍的數目和武器裝備,都說得清清楚楚,使他們心裡亮堂多了。
“徐偏,這同你們在的時候,可大不相同了!”劉書記歎了口氣說,“現在,敵人已經完成了面的占領,僞政權也普遍地建立起來。
群衆現在過的就是亡國奴的生活!真是天昏地暗,日月無光啊!”
“那麼,群衆的情緒呢?”徐偏問。
“你們走後,是群衆最難受的時期。
當時流傳着這麼一首歌謠:
八路軍進了山了,
兒童團也不撒歡了,
婦女們也不上識字班了,
鬼子和漢奸翻了天了。
”
周天虹歎了口氣,問:
“這個時期,你們怎麼活動呢?”
劉展苦笑了一下,從腰裡摸出一個煙袋荷包,裝了滿滿一鍋子煙,說:
“過去我們說,共産黨的字典沒有‘難’字;可是說實在話,那時候要開展工作,可真是難啊!……前半夜還好說,你去找維持會長談話,找僞保長談話,找僞軍家屬談話,教育他們,叫他們身在曹營心在漢,這還好說;一到後半夜,該找住處了,這就難了。
因為不管是誰,他留你住下了,如果有人報告,他整個的身家性命都是非常危險的。
”
“這是自然。
”天虹說。
“從群衆的角度說,這是自然;可是我們的同志有些人就覺得委屈了。
他們說,我們舍生忘死出來抗戰,連個住處都沒有。
我就給他們說,不要這樣,誰讓我們是共産黨人呢!我們既當了共産黨就應該多吃些苦。
因此,我在高粱地裡,鋪上高粱葉,再弄點高粱葉一捆當作枕頭,就睡得蠻舒坦。
公家一天隻給一斤多小米,剛夠吃;一年一套單衣,挂得破破爛爛,不夠穿,還得從家裡拿。
日久天長,老百姓看在眼裡,有一天就問我:劉書記,你一不為名,二不為利,一天到晚在外面跑,吃不上,喝不上。
敵人還到處捉拿你,你到底為的是什麼呢?群衆提出這樣的問題,我高興了,這說明,我們的上帝受感動了,至少是感到了興趣。
我就利用這機會,宣傳我們争取民族獨立解放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