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周天虹和徐偏在青紗帳裡召開了排以上幹部會議,研究今後的鬥争方式。
最後決定,将每連編成四個大班,每個班二十餘人,配備輕機槍兩挺。
當前的主要目标,是“單打一”——懲治最兇惡的敵人,壓下敵人的兇焰,建立起革命的兩面政權。
當晚,各大班按照劃分的地區分别行動。
徐偏帶領一個大班住在附近村莊,周天虹帶了一個班就在梨花灣邢盼兒等幾家堡壘戶宿營。
此時,早晚寒氣襲人,天氣已很有些冷了。
這些冀中平原的子弟,原本想回到家鄉,土熱人親,大被子熱炕頭,該比山溝溝強上百倍,哪知到了這裡,竟是有家難歸。
每天住在高粱地裡,中午是灼日難當,夜裡是凄風苦雨。
這樣的生活,竟過了多日,真是令人難熬。
現在又重新躺在嬸子大娘的熱炕上,怎不叫人舒心啊!
周天虹和幾個通訊員住在邢盼兒家,邢盼兒母女對他們十分親熱,宛若家人。
冀中平原的農舍,一般中間盤着鍋竈,東西兩頭盤着火炕。
這樣母女二人住在西頭,周天虹等人便住在東頭。
每天天不亮,母女二人就起來幫他們做飯,吃了飯,又去喂豬喂雞,還不時地跑到門外觀察動靜,防止敵人突然襲擊。
顯然她們時時刻刻都在為此擔心。
屋西頭放着一架織布機,已經十分破舊。
木架煙熏火燎成了黑色,織女的坐闆也磨成了弓形。
從織機的年齡判斷,至少送走了三四代這家女人的青春。
如今邢盼兒又端坐在那裡,在咿呀的機杼聲裡默默地制作花布,想來是日子困難,用來貼補衣食。
李大娘在門外觀望了一會兒動靜,回來寬慰地說:
“外頭很平靜,興許今天沒有事兒了。
”
周天虹見大娘馬不停蹄地忙着,心裡頗有些不忍,就把她拉在屋東頭說:
“大娘,您就歇一會兒吧!我看您也忒辛苦了。
我們在您這兒住着,真是給您添麻煩了。
”
“看你這個老周,怎麼說這個話!”大娘責備地說,“你是個黨員,我也是個黨員,到底是誰麻煩了誰?我看是日本鬼子麻煩了咱們。
”
“這話不錯。
”周天虹一看大娘性格很爽朗,就笑着說,“大娘,我是嫌你忒辛苦了。
”
大娘也微微一笑:
“你沒聽人說嗎,苦水裡生苦水裡長,苦根苦苗苦秧秧,我就是這種苦人兒!自打我嫁給你大伯那天起,就跟着他受苦。
沒吃沒喝不說,還跟着他住過一年官店!……”
“官店?什麼官店?”
“咳,這個你不懂哇?”大娘笑着說,“就是那種管吃管喝不要錢的店——監獄。
我們這裡鄉下人都管監獄叫官店。
”
“哦,原來是這個!大媽,你住過監獄?”周天虹有點驚奇。
“還不是因為繳不起租,拿不起稅嘛!當官的說我們是‘抗稅’,把我家的幾升紅高粱都抄走了,還用一根繩子把我們捆上送到官裡。
”
話頭兒一打開,就像抖開的線穗子一樣收不住了。
大娘有些激動地說:
“所以八路軍一過來,我從心眼兒裡高興,覺得窮人有指望了,有盼頭了。
我閨女從小隻有小名,沒有大名,後來我就給她取了一個大名,叫做‘盼兒’。
我就是盼個好社會,好世道。
共産黨定的那些政策,處處碰我的心坎兒,就像沖着我的心思訂的。
因此上,你大伯在這村第一個入黨,我就第二個入黨。
”
“哦,大娘,原來您是個老黨員了!”
“隻能在這個村裡這樣說吧!”大娘面含笑意,略略顯出一些自豪的神情,“以後大家選我當了婦救會主任,我這心氣就更高了,在村裡最早辦起了識字班。
可是婦女們白天做飯、織布、看孩子,沒有時間;晚上又沒錢買燈油。
我就跟姐妹們商議,咱們湊幾個錢趸點酒賣,多少賺幾個也就有了燈油錢。
大夥都贊成。
這個困難也就解決了。
每天晚上,婦女們集合起來,唱唱歌,識識字,情緒可高啦。
可是村裡還有一件事讓我揪心,就是有七戶孤寡老人沒飯吃,有的還出來讨飯,叫人看着真可憐。
我就又同姐妹們商量,在集上設了個糧食攤兒,掙幾個零錢,打掃一些糧食,解決了他們的問題。
這一來,我在村裡的威信就提高了,可是倒黴的事也就跟着來了……”
“啊?什麼倒黴事?”
“唉,老周,你不知道,許多希奇古怪的事,都叫我碰上了……”
随着李大娘的叙述,揭開了梨花灣一篇曲折複雜又令人心驚的故事。
原來這村的地主杜大頭,為了逃避負擔,曾隐瞞了許多黑地。
李捧的丈夫是農會主席,自然要把他隐瞞的黑地揭發出來,這就使杜大頭懷恨在心。
杜大頭有一個年紀很輕的小老婆,常受杜大頭的虐待,受氣不過,隻有偷偷跑到婦救會哭訴。
李捧既是婦救會主任,又是正義感極強的女人,怎麼能不管呢?有一次,她就親自找到杜大頭,把他當面訓斥了一頓,并要他保證今後不再打罵。
杜大頭不得不低頭認錯,可是心裡卻是一百個不滿。
李捧走後,他就在家裡大罵:“這年頭兒連兔子王人都成了精了,連草雞也會打鳴了,都騎在我的脖子上拉屎。
咱們騎驢看唱本——走着瞧!”
就在此後不久,發生了一樁奇事。
這年春荒,婦女們到麥田裡采麥苗,忽然聽到一個破窯裡有嬰兒啼哭的聲音。
李捧進去一看,原來是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