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布包着的女嬰。
當時她一摸孩子手腳凍得冰涼,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怪可憐的,也沒多想,就讓閨女邢盼兒抱回家去。
一家人吃糠咽菜,變法兒弄點好的給這個小東西吃。
李捧還走東家串西家,從有孩子的婦女那裡勻出一點奶水。
誰也沒有料到,這件好事卻引出一場災難。
這年上級布置整黨,從上面下來一個章工作員,這個工作員偏愛住好房子,一住就住在杜大頭家裡。
别看杜大頭長得臃腫難看,對上面下來的人卻特别善于逢迎。
每天好吃好喝地待他。
茶餘酒後,就不免談了些本村的情況,其中就談到李捧這個“娘們”,實在是全村的禍害。
她還有嚴重的“男女作風”問題。
其最明顯的證據,就是她借男人不在家的工夫,偷野漢子生下了這個私生的女嬰。
在中國這個封建傳統相當濃厚的國家裡,用男女關系抹黑一個人是最方便也是最有效的。
再加上酒肉在章工作員胃裡所起到的良好反應,他便立即相信了。
幾天後全村開了一個黨員大會,章工作員便在會上揭發了李捧的問題,并當場宣布開除她的黨籍,撤消她的婦救會主任的職務。
這樣一來,遠遠近近的幾十個村莊都傳說着李捧的桃色新聞,從此這個模範人物就被端進黑窟窿了。
李捧是一個經過鬥争鍛煉的人,這樣的氣她豈能忍受。
她不僅把自己的冤情向來往的幹部說,還向縣委、政府和法院提出申訴。
上述機關經過幾個月的調查,終于弄清了事情的真相。
原來這個在破窯中撿來的女嬰,不是别人的,正是杜大頭的另一個小老婆生的。
因為杜大頭一心想要男孩,就把女孩扔了,從别處抱回一個男孩。
事情真相大白,杜大頭弄巧成拙,縣法院便判決社大頭拿出二十畝好地給李捧,作為撫養過女嬰的費用,并罰他拿出邊币一百元賠償李捧的名譽損失,女嬰由杜大頭的小老婆抱回。
李捧立即把一百元邊币捐獻給婦救會作為活動經費,按照法院判決收下土地。
這二十畝土地對李捧一家有舉足輕重的意義,大大緩解了一家的貧困生活。
自然李捧的黨籍和職務都得到了恢複。
事物的辯證發展真是奧妙無窮,本來是一樁好事、善事卻引出了災禍,現在卻由災禍逢兇化吉。
前後兩次變化都是人們意料不到的。
周天虹聽到這裡,不禁眉開眼笑。
但緊接着就看見李大娘的臉色起了變化。
因為事情并沒有到此為止。
那杜大頭,白白拿出二十畝好地,簡亘像割肉一般的心痛;何況又在大庭廣衆之前出醜現眼,更使他羞愧難當。
他也因此仇上加仇,恨上加恨,必欲将李捧一家置之死地而後快。
果然不久機會來了,這就是日寇帶來的“五一”掃蕩那場席卷冀中平原的黑色風暴。
對廣大群衆來說,這是天昏地暗,日月無光的浩劫,而杜大頭靈機一動,卻從中看出了一點門道,立刻率領一幫蝦兵蟹将,打起日本旗,把日本人迎到村内,很快便成立了維持會。
一旦大權在握,殺幾個人,報仇雪恨又有何難。
但是這個老狐狸還是有一些算計。
俗話說,十年河東,十年河西,如果八路軍再打回來,自己豈不要“吃家夥”嗎!何不借刀殺人以除後患。
這時,日本人每天索要民伕出工,不是修炮樓,就是修公路。
杜大頭發現李捧的丈夫總是躲躲藏藏,避免出伕。
時間一長,就發現了他總是藏在村北的柳子地裡,于是就秘密報告了敵人。
一天早晨,這個當過農會主席和糧秣委員的善良農民,就慘死在日本人的屠刀下了。
李大娘說到這裡,用雙手捂住了臉,眼淚從指縫間流了出來。
停頓了好半晌,才說:
“老周,你們住在我這兒,咱們就是一家人。
我不嫌累,也不嫌苦。
看到你們,我這心裡就好受一些,不然這個日子多難挨呀!”
周天虹聽了這些,對大娘的遭遇,心裡又是酸楚,又是敬佩。
他一直在部隊工作,對地方的情況了解得并不深刻,今天才知道階級鬥争是如此複雜。
而且它同民族矛盾又交織在一起了。
他正要安慰李大娘幾句,西頭屋裡“哐嗒——哐嗒”的機杼聲停了下來,隻聽盼兒說道:
“娘,你就别說了,該給同志們做飯了吧!”
“好,做飯。
”
這時,大門嘭嘭嘭地響了起來,還雜着粗野的叫罵:
“他媽的,大白天把門關起來幹什麼!”
周天虹急忙抓起駁殼槍,大娘沉着地說:“不行,趕快鑽洞吧!”
說着,大媽一面喊:“就來,就來,”一面掀起炕席,又揭起幾塊磚,露出一個不大的洞口,讓周天虹和幾個通訊員鑽了洞。
然後,把洞口蓋好,才從容地走出去開門。
這是周天虹第一次鑽地洞。
初期的地洞不過是人們說的“蛤蟆蹲”,隻能容兩三個人。
現在五六個人擠在一處,不一時就憋得出不來氣。
這滋味實在難受。
幸虧時間不算太長,就聽見盼兒在外面輕聲呼喚,接着洞口呼啦呼啦打開了。
周天虹他們貪饞地吸了幾口新鮮空氣,才一個接一個地鑽了出來。
“這些王八蛋,都是近處炮樓上的。
”大娘紫赯色的臉上露出一點寬慰的笑容,“給了他們兩個母雞,才把他們打發走了!”
周天虹幾個人望着彼此渾身泥土,相視而笑。
“大娘,不行啊,這個洞大小了,從明天起,由我們來挖吧!”
這是周天虹出洞後的第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