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下來了,堵住了洞口上的光亮。
王參謀手疾眼快,駁殼槍“乓乓”兩聲脆響,隻聽洞口哎喲了一聲,便無聲無息了。
也許死屍被拖出去,洞口又出現一小片光亮。
接着又聽上面一聲吆喝:“那個老頭的過來,讓他的下去!”隻聽一個蒼老的聲音說:“皇軍,你們都不敢下去,我怎麼敢下去呢?”話音未落,又是幾個脆生生的耳光。
另一個聲音說:“這個老家夥如果下去不出來怎麼辦?”“給他臂上繩子的拴。
”不一時,洞口又失去了光亮,一個黑影下來了。
但是,緊接着那個黑影就一邊往前爬,一面低聲喊道:“同志,同志,我是老百姓!你們可别開槍啊!”周天虹把王樂的駁殼槍推到一邊,悄聲地說:“等一等!”一會兒,一個老頭兒喘籲籲地爬過來了,摸摸他的臂上确實有綁着的繩子,就叫通訊員把繩子解下來。
周天虹問:“老大伯,上面怎麼樣?”老頭兒說:“咳,别提啦,這回來的人可真不少,總有千把人哩。
毛驢太君和高鳳崗都來啦。
說是非把你和縣委的人通通抓住不可!”周天虹聽了淡淡地一笑,說:“人全在這裡,他們有本事就下來提吧!”說過,讓老頭兒到裡面休息去了。
周天虹思索了一會兒,命王樂把防守另一條地道的排長叫過來,親自布置說:
“你調一個班到這裡,把這個口子好好守住。
他下來一個就打死他一個,再不能讓他們往前挖了!”
話剛說完,隻聽王樂驚叫了一聲:“不好,有毒氣!”周天虹一聞,确實有一股刺鼻的異味。
說話間,李黑蛋也打了兩個噴嚏,流起眼淚來。
王樂問:“洞裡有防毒簾嗎?”李黑蛋連聲說:“有,有。
”說着,連忙把周天虹他們推後了十幾米遠,然後把一個防毒簾放下來。
周天虹在防毒簾後,再次向排長叮囑了幾句,随後回到指揮位置。
他心中暗自沉吟,敵人此次來意不善,倘若繼續挖掘地道,并且施放毒氣,全體縣委委員和村裡的群衆,還有自己帶的一個連隊都在地道裡,那個威脅還是很大的。
在這以前,他曾聽說過發生在定縣的北疃慘案,日軍施放毒氣,曾把八百多軍民毒死在地道裡。
此事萬萬不可大意。
當他這樣想着的時候,臉上不免帶着相當嚴肅的表情。
“老周,前面情況怎麼樣啊?”晨曦發問。
“沒事兒。
”周天虹用比較輕松的調子說,“敵人在破壞地道,還施放了毒氣。
現在已經堵住了。
”
“假若敵人繼續挖掘地道呢?”宣傳部長齊鳴問。
“這個,我想我們可以頂住。
”晨曦說,“就是怕敵人住下來,就麻煩了。
還得要想個辦法才行。
”
“我也這樣想。
”周天虹微微點頭。
正說話,一連連長派通訊員前來報告:東路的地道口也被敵人挖開了,敵人正在往裡灌水。
“告訴一連連長,快把那個口子堵死。
”周天虹當機立斷地說。
小小的地下室,氣氛立刻緊張起來。
一粒豆大的燈火,也許由于氧氣不足的緣故,在微微地搖曳着,似乎要熄滅的樣子。
“有了!”周天虹霍地把大腿一拍,興奮地說,“離這裡三十華裡的黑馬張莊,住着一個地區隊,路上還有徐偏他們,我何不寫封信去讓他們來支援呢!這樣他們從外往裡打,我們從裡往外打,兩面夾擊,不就把敵人打退了嗎?”
“好!好!”大家齊聲贊成。
“可是叫誰去呢?”周天虹為難了,“敵人圍得密密層層,我們的人顯然出不去。
”
“我去!”那聲音細細的,也不高,似乎在說一句平常的話。
大家一看,是大娘的女兒小盼兒。
原來她穿着白柳條布的褂子,坐在大娘身邊,一直聚精會神地聽着大家講話;有時低下秀麗的面龐沉思,有時又擡起頭用烏亮的眼睛看人。
大家誰也沒有注意她。
“你能行嗎?”周天虹望望她,帶着笑意問。
同時又掃了大娘一眼。
“行,我路熟。
”小盼兒說,“黑馬張莊是我姥姥家。
”說過,又用期待的眼光望着母親。
李大娘是個聰明人,立刻心領神會,帶着堅毅的神情,說:
“我看盼兒行,就叫她去吧!”
大家都用敬愛的眼光望着她們母女,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感動。
周天虹望着小盼兒又釘了一句:
“你出得去嗎?再說路上還有兩個據點呢!”
“不要緊。
你就快寫吧。
”小盼兒顯得很堅決,“這地道有一個出口,在俺家的老墳地裡,我可以從那兒鑽出去。
”
周天虹不再問了,立刻拔筆,從小本撕下兩頁紙,寫了兩封短信,遞給小盼兒。
小盼兒立刻脫下鞋襪,把信放在腳底,然後穿好了鞋襪。
又從小包袱裡扯出一條長長的孝布,纏在她的黑發上,從身後垂了下來。
“娘,我走了。
”她說着,就站起來,望着衆人微微一笑,又望了望母親,就好像真的去串親似的。
“不不,盼兒,你把這個帶上。
”李大娘在小盼兒走出幾步的當兒,又把她叫住,把一小兜幹糧和山藥遞給她,才讓她走了。
“我去!”等她走出好遠,看不見她的身影時,周天虹的耳際似乎還響着一個細細的,不高的,像說平常話的聲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