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看到了,他問:你吃的什麼?我說舊棉花套子。
他說:好兄弟,咱們鄉裡鄉親,常說遠親不如近鄰,咱哥兒倆平素也挺不錯的,你就把那套子也給我一些吧!等到我回了家,我是忘不了你的。
我一想,也是,如果把他餓死,我也不好交代。
就揪出套子給了他一塊。
大家看見了,這個要一塊,那個要一塊,不到兩天我這件破棉襖的套子就被吃光了。
誰知道吃了這玩藝兒拉不出屎來,疼得我亂喊亂叫,不料又遭到一場毒打。
……”
周天虹歎了口氣。
又望着那個大孩子楊小寶,問:
“你呢,那幾天你吃的什麼?”
“我吃了一頂草帽兒。
”楊小寶翻了翻肉眼泡兒,天真地說。
“吃了一頂草帽?那東西能吃嗎?”
“咳,那天離開家,俺媽給我披了一張餅,怕太陽曬我,又把我爹的一頂草帽兒給我戴上。
餅很快就吃完了,餓得我沒法兒,隻好把那頂草帽兒吃了。
”
“咬得動嗎?”
“咳,慢慢嚼呗!”他鼓着肉眼泡兒羞怯地一笑,“我想,那馬牛羊都靠吃草,人也許能行。
再說不光是我,許多人都把戴的草帽吃了。
”
周天虹勉強笑了一笑,笑得很凄慘,接着問楊老壯:
“你那幾天是怎麼度過的呢?”
“說起這事兒太丢人了,我真不願提。
”楊老壯面帶羞赧地說,“我從小就是個大肚漢,吃得多,窩窩頭一頓我能吃六七個,要吃饅頭八九個下不來。
這次進城,我老婆在我兜裡塞了幾個錢,我說,錢用不着,明天就回來了。
她說,萬一用得着呢!這不是,可讓她說對了。
我這人不扛餓,頭兩天我就餓得吃不住勁。
漢奸們一看人們餓得不行,就乘機勒索人的錢财:賣給人們一張餅一百元,一個玉米面餅子二十元,一瓶水十五元,一粒仁丹十元。
我一想,人都快要死了,還要錢幹什麼!我就花了二十元買了一個玉米面餅子。
可一個餅子頂什麼事!過了一天又餓得不行。
這時候我兜裡就隻剩下五塊錢了。
那天有人說,咱們湊錢買一張餅吧!這個三塊,那個五塊,二三十個人才湊夠一百元買了一張餅,每個人分了指頭大那麼一塊兒。
這一塊兒能頂什麼用啊!餓到第五天,我就再也頂不住了,前心貼着後背,說不出的難忍。
這時候我就發現人們偷偷地往廁所跑……”
“到廁所去幹什麼?”周天虹驚問。
“唉呀,沒法說呀!”楊老壯的臉痛苦地抽搐着,“到廁所還能幹什麼呀,原來是去喝尿、吃屎去了!我一想隻有狗才吃屎,人怎麼能吃這個?反正我是不能吃的!可是我轉念一想,馬上就得餓死,死了還怎麼報仇呢?這樣想着,我就一步一步地往廁所裡走。
走到門口,就看見裡面擠了不少人。
我剛想要進去,就看見鬼子和漢奸趕來了,他們大聲叱罵着把人趕開,我親眼看見一個老百姓正趴在尿池上喝尿,被一個鬼子抩着兩條腿一掀,就一頭栽到尿池裡了……”
周天虹聽到這裡,真是兩眼冒火、五内俱焚,把桌子猛地一擊,桌上的茶碗都震得跳了起來。
“天底下還有比這更大的污辱嗎?”
他已經沒有心思再問,沉了好一會才說:
“你們是怎麼出來的呢?”
楊老壯說:“敵人雖然用了這些手段,到底也沒有把中國人制服。
沒有一個人說出他們想知道的東西。
”
楊老壯還帶着幾分自豪的口吻說,在關押期間,出現了不少好樣兒的。
有一個叫李亮的青年,破口大罵日本鬼子。
敵人把他捆在電線杆上,用鐵鍁拍他的頭。
鬼子拍一下,他就大罵一聲。
一直罵到咽了最後一口氣。
還有一個叫董廷湖的,被敵人打得雙腿露出了骨頭,暈過去三四次。
但他仍然瞪着日本鬼子說:“隻要我還有一口氣,我就要同你們鬥争到底!”連僞軍都說,不是日本鬼子征服董廷湖,而是董廷湖把日本鬼子征服了!就是在董廷湖死了的那天晚上,大家秘密串連,有一百三十多人起來暴動。
人們沖到東關,有個叫陳蔔的高聲喊着:“中國人不做亡國奴!”就赤手空拳地撲上去奪日本鬼子的槍支。
槍是奪過來了,可是因為饑餓的折磨,陳蔔身體太弱了,又被鬼子把槍奪了回去。
陳蔔又拾起一塊磚頭砸得鬼子滿頭流血。
幾個鬼子圍過來,陳蔔最後英勇犧牲。
這次我們犧牲了三十多人,其餘的人總算沖出來了。
周天虹聽了他們的話,受到從來沒有過的惡性刺激。
日本鬼子把一些善良的人逼得吃屎、喝尿,世界上會有這樣的事嗎?然而它就發生在身邊。
這就是帝國主義、法西斯的本性!不管洋奴們用什麼樣美麗外衣來為他們遮掩都是沒有用的。
周天虹安慰了三個受難者,他最後的一句話就是:“回去告訴鄉親們,我們一定為他們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