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着,悄悄走近一瞅,見他滿臉都是淚痕。
周天虹輕輕地拍了他一下,半開玩笑地說:
“老徐,怎麼還在壓床闆呀?”
徐偏一骨碌坐起來,擦了擦眼睛,紅着眼說:
“老周,你不知道,我心裡難受極了!”
“我知道你心裡難受。
”周天虹勸慰道,“這樣的好同志犧牲,誰能不難受呢!可是你也不能不吃飯呀!”
徐偏端起茶缸子喝了點水,接着說:
“咱們到天津以前,老杜向我請過假,說是他母親日子過得很困難,雖然村裡有照顧,可是村裡收成也不好,糧食快斷頓了。
我一看老杜紅着臉說出這句話,那絕不是假話。
要不是出于萬般無奈,他是決不會說的。
可是出于任務需要,我沒有批準他。
我說,老杜,你看,很快就要勝利了,我們就要去接收大城市了,你那點兒困難,算什麼!等我們到天津受降以後,你再回去吧!他二話沒說,就跟我們去了。
誰知道那些王八蛋不把槍交給我們,又誰知道老杜會得到這個結果呢?我越想越後悔,我真是對不起他,也對不起他的母親……”徐偏說着,又滴下淚來。
“這件事,我們可能想得太簡單了!”周天虹歎了口氣。
“我還不是專為這個。
”徐偏說,“想起受降問題我就有氣。
不是别人,是蔣介石他把華北丢掉了;是我們,從敵人手裡一點一點奪回來。
我們付出了多大的犧牲呀!可現在為什麼他能受降,我們倒不能受降呢?這件事,不要說戰士們搞不通,老一百姓搞不通,連我也搞不通!”
“叫我看,上上下下都搞不通。
”周天虹說,“因為這是荒謬絕倫的麼!毛主席就說,蔣介石連一擔水也不挑,就要下山來摘桃子。
”
“我就不準他摘這個桃子!”徐偏怒氣沖沖地把桌子一拍,“他要來摘,我就同他拼!”
周天虹沉思着說:“這些天,我模模糊糊意識到,一場大規模的内戰,大概是不可避免的。
”
正說話,王參謀手裡拿着一張報紙一份敵情通報進來了,一進來就說:
“現在是誰當漢奸誰升官。
政委,你瞧,你的老同學高鳳崗,現在是平津保三角地帶的反共遊擊司令了。
比你的官還大哩!”說過,又指着報紙說,“團長,你看,當了漢奸的閻錫山已經進了太原城了,而且是被日軍迎進去的,你看稀罕不稀罕!”
正說着話,警衛員在窗外喊:
“快出來看,過飛機哩!”
周天虹、徐偏一聽,果然由遠而近一片沉重的隆隆聲。
徐偏跳下炕來,随着周天虹出來一看,果然,一架一架的巨型運輸機,正接連飛過頭頂,後面還不知道有多少。
大約飛機将要在天津降落,已降低了高度,在陽光下可以清清楚楚辨認出美國的國徽。
不要說這兩位團級幹部,即使解放區的老百姓,也都知道天上飛的是美國的飛機,飛機上載的是蔣介石的軍隊,他們的目标是到華北從人民手中奪取勝利果實。
因為這樣的飛機執行此項任務已經多日了。
徐偏一言不發地仰頭望着一架又一架的飛機,眼裡漸漸騰起紅色的雲翳,沉默了半日,才狠狠地罵道:
“好,那就在戰場上見吧!”
周天虹望着警衛員,說:
“還不快給團長弄飯去?再給他弄點酒來!”
說着,把徐偏拉回到屋裡去了。
飛機震耳欲聾的噪音,依然長時間地震撼着村莊、院落,震撼着付出無數犧牲的灑滿血淚的田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