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湘江的浮橋上過來一副擔架,颠簸在濃烈的硝煙中。
由于飛機轟炸,擔架走走停停,有時又被蜂擁前進的隊伍擠到旁邊,在隊伍裡就掉得愈來愈遠。
擔架後面有四個警衛員,一個挎紅十字包的年輕醫生,緊緊地跟着它,保護着它。
擔架上躺着一個年輕人,約有二十八九歲的樣子,容貌秀美,戴着一副近視眼鏡,溫文爾雅,頗有一點學者風度。
他臉上的表情是平靜的,如果仔細看來,就會看出他是在極力忍受着痛苦,僅僅是在下級面前才顯出那種若無其事的平靜。
他就是中革軍委副主席和紅軍總政治部主任王稼祥。
他是頭一年春天,在一座古廟裡開會,遭到敵機空襲負傷的。
傷很重,彈片把腸子打穿,後來又化了膿。
沒有麻醉劑,也得施行手術。
整整八個小時,他的額上全是黃豆大的汗珠,卻沒有吱一聲。
人們沒有想到,這個文弱書生内在卻如此剛毅。
由于當時沒能把彈片亂出來,腐骨沒有清除,一直流膿,隻好接了一根橡皮管子把膿排出體外。
這樣就不能不增加他許多痛苦。
長征以來,他就坐在用青竹子紮成的擔架上。
經過兩千餘裡的行程,幾個擔架員的衣服早已挂得破破褴褴的了。
這位紅軍總政治部的領導人,是十年前,也就是他十九歲的時候,投身到共産黨的隊伍中來的。
他的命運幾乎是當時一般青年人都會遇到的命運。
當時,他在蕪湖的一個教會中學讀書,由于看不慣外國校長欺侮中國人而參加了驅逐洋校長的學潮,緊接着就被開除。
随後,家裡又給他娶了一個比他大三歲的女子,他不樂意,這就跑到了上海。
在這裡,他上了上海大學的附屬中學。
這個以國民黨的元老于右任為校長的學校,卻是一個鼎鼎大名的共産黨人在那裡辦學,這就是鄧中夏。
此外,瞿秋白、沈雁冰、施複亮等都在那裡教書。
王稼祥就從這時接受了共産主義的影響,參加了共青團。
當年,也就是一九二五年十月,他被保送到莫斯科中山大學學習。
由于他聰敏好學,又有些英文底子,俄文學得很快。
不到兩年,他就作為高材生結業,經過嚴格考試,進入蘇聯造就馬列主義理論幹部的最高學府——紅色教授學院。
那時同學中能夠同他比肩進入這座殿堂的,隻有張聞天、沈澤民等人。
一九三○年學成回國,在上海中共中央宣傳部當幹事。
一九三一年一月,在共産國際東方部部長米夫的支持下,召開了黨的六屆四中全會,扶王明上台。
王明為了貫徹他那條“百分之百的布爾什維克”路線,就向全國各個蘇區派去了欽差大臣。
王稼祥也在這時,同任弼時一起化裝成牧師,輾轉進入中央蘇區。
不久,他就成為蘇區中央政治局的委員,中革軍委的副主席和紅軍的總政治部主任。
但是世界上的一些事情,常常會發生戲劇性的變化,誰也沒有想到,這個年輕人同毛澤東共事之後,竟合作得不壞,并且常常流露出對毛澤東的欽佩,這難免就使事情複雜化了。
現在,擔架随着隊伍進入一帶密密的松林。
飛機暫時看不見他們,人們的心情就變得舒緩一些。
王稼祥也微微地閉上眼睛,想休息一下。
這時,他聽見前面隊伍裡有幾個人正在一邊走一邊竊竊私議。
聲音不算很大,但還聽得清晰。
隻聽一個江西口音說:
“王參謀,這到底是上哪裡去呀?”
“不是說同二、六軍團會合去嗎?”一個福建口音回答。
“二、六軍團在哪兒呢?”
“說是在湖南什麼地方。
”
“能夠會合嗎?”
“鬼才知道。
”
“唉!”那個江西口音的歎息了一聲,“前四次反'圍剿'打得多痛快,一次就消滅他好幾個師,俘虜是成千地捉,光師長就抓了好幾個;就是第五次反'圍剿'搞糟了,連蘇區也丢了,你說這是為什麼呢?”
“為什麼?還不是那些'洋房子先生'搞的!”“我看也是。
”江西口音的說。
“莫斯科的'洋房子'又加上上海的'洋房子'……”說過,哈哈大笑。
“還有'獨立房子'!”福建口音的也哈哈大笑。
“你常見'獨立房子'嗎?”江西口音的停住笑問。
“怎麼不常見,可是我怕見他。
”
“也不過鼻子高一點兒,有什麼可害怕的!”
“咦,那人長着一對貓眼,黃眼珠,一瞪可真吓人!”
“你少見他一點就是了。
”
“我們這搞事務工作的,少見也不行。
他三天兩頭叫去訓我。
難伺候呵!他挑警衛員要一般般高的,漂亮的;他的馬要用香肥皂刷洗,備好馬,他先用手從馬頭摸到馬尾,有一點點灰,就要罵人。
有一次,把我罵了個狗血噴頭……”
“為什麼?”
“那一次,我騎着馬去給一位首長送信,離他的門還有好遠,就被他叫下來,大罵了一頓,問我懂不懂紅軍的規矩,你猜是為什麼?原來是我過他的門前沒有下馬。
”
“聽說,'獨立房子'一天吃一隻雞?”
“雞?還得有咖啡呢!”
“聽說,他煙抽得也兇?”
“對,美麗牌的罐頭煙,一天一筒。
你看前邊還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