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了。
王稼祥參加了五中全會。
那天,他正發高燒,昏昏沉沉。
他沒有能頂住這個強大的壓力,他舉了手。
事後,他懊悔萬分,多次責備自己,作為一個共産黨員是軟弱了。
人世間許多感情都會漸漸消逝,唯獨内疚會長留心頭,甚至陪伴到人的終生。
對一個正直的人更是這樣。
剛才兩個參謀的談話,又一次勾動了他心之深處的情愫,使他陷入深深的思索……
“唉喲!”隻聽擔架上叫了一聲。
原來一頭馱炮的騾子擠上來,幾乎把擔架撞翻,擔架員打了好幾個趔趄,才站定了腳步。
“你們長眼睛了嗎?”幾個擔架員瞪着炮兵狠狠地罵道。
年輕的醫生小彭和幾個警衛員,也紛紛趕過來責問:
“把首長碰壞,你們負得了責任嗎?”
“算了,算了,”王稼祥擺擺手。
“他們又不是故意的!”
擔架停在路邊,等炮兵過完,才繼續上路。
路上又歇了幾次,才爬上三千界的山垭口。
王稼祥向西一望,紫蒙蒙的雲氣一片迷茫,在那層層疊疊的山海上,停着一輪血紅的落日。
“咱們歇歇吧,同志們也太辛苦了!”
王稼祥招呼擔架停下來。
他自己離開擔架活動了一會兒,随後要過望遠鏡,站定那修長的身子向東凝望。
隻見界首浮橋那裡,已不見人影,顯得氣象森嚴,仿佛部隊過完,指揮部已下令封江。
北面一帶松林中,槍炮聲也漸漸稀落,自北而西的條條道路,都有紅軍密集的隊伍,正向西面一帶大山撤退,那想必是鏖戰數日的一軍團了。
而那彎彎曲曲的湘江上,仍然斷斷續續地漂浮着屍體、圓圓的鬥笠和文件……
這時,飛機又在上空出現。
人們正在紛紛隐避,下面山徑上卻有幾個人不慌不忙地走着,後面還跟着一匹白馬。
走在前面的那個高個子,步态悠然,象若無其事的樣子。
警衛員小丁一看急了,就尖着嗓子嚷道:
“那是誰?注意防空啰!”
走在前面的那個高個子,停住腳步,仰起頭看了看飛機,見飛機拐了彎,就又走起來,還是那樣步調悠然。
小丁還要再喊,被年輕的彭醫生止住:
“你瞧,是不是毛主席過來啦?”
一說是毛主席,王稼祥急忙收起望遠鏡,往下一看,見前面那個高個子微微駝背的姿勢,果然象毛主席,就往下迎了幾步。
毛澤東和他的幾個警衛員,已經走了上來。
王稼祥仔細一望,見毛澤東面容黃瘦,顴骨高聳,疲憊之中還帶着病容,顯得相當憔悴。
過長的頭發從他那八角軍帽的兩側露出來,身上滿是灰塵,還背着一把破雨傘。
不知怎地,王稼祥頓然升起一種憐惜之情;就走上去握着毛澤東的手說:
“毛主席,你的身體看來很不好呀!”
“主要是睡眠不好。
”毛澤東微微一笑。
接着,他關切地問:
“稼祥,你的傷怎麼樣啦?”
“還沒有太惡化。
”王稼祥指指山垭口下面的擔架員,“就是苦了他們。
”
說着,他拉着毛澤東,靠着一棵大樹坐下來,頗為感慨地說:
“真沒想到,今天遭受這樣大的損失!”
毛澤東低下頭想了想說:
“大概也隻能如此!”
“你看,這種打法行嗎?”
毛澤東笑了一笑:
“這叫'叫花子打狗,邊打邊走'!”
“這種局面能繼續下去嗎?”
聽見這話,毛澤東蓦然一驚,側過頭來望了王稼祥一眼,沒有說話。
王稼祥聰敏的眼睛一閃,知道毛澤東不好說什麼,就接着說道:
“現在實際上就是李德專權,博古什麼都聽他的。
應當把他們轟下來!”
毛澤東眼睛一亮,象電花閃了一下似的。
但是,他沒有馬上回答,停了一會才說:
“辦得到嗎?”
王稼祥似乎胸有成竹:
“我想提出,開一個會,總結這一階段的經驗。
”“那好。
”毛澤東緊緊握住王稼祥的手說。
“恐怕還得活動活動。
”
兩個人站起來,都覺得輕松了許多。
毛澤東先送王稼祥的擔架上路,随後跨上白馬。
夕陽已經落山,山路漸漸溶進夜色裡。
毛澤東聽着得得的馬蹄聲,眼前出現了一幅又一幅的圖畫。
而首先出現的一幅畫面,是江西甯都的一座祠堂。
那時也象現在這樣暮色低垂,會議經過對他的激烈批評之後,要最後決定了。
毛澤東看得清清楚楚,有三個人是不同意讓他離開部隊的。
一個就是紅軍的總司令,那個臉上已經開始出現皺紋的,完完全全象老農民的朱德。
你想不到這個一天到晚對誰也笑嘻嘻的人,在關鍵時刻竟然如此倔強。
他的嘴角下垂着,灼灼的目光凝視着屋角,就象大山一樣巋然不動。
而另一位就是周恩來,他積極主張讓毛澤東繼續留在部隊指揮作戰。
第三個就是這位年輕的、修長的總政治部主任。
當時的毛澤東,一種深深的感激之情就萌發在心底了,這幅圖畫就象刻在心上似地終身難忘。
今天,他又看到這隻年輕的手要支持他了。
在深濃的暮色裡,他臉上出現了長期不曾出現過的從内心裡露出的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