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恩來和博古一行,于黃昏時分趕到油榨坪。
油榨坪是山凹間的一座小鎮。
說是小鎮,其實隻不過一二百戶人家,隻是一道小小的市街而已。
街上都是古舊的木闆房,有十數家店鋪。
小鎮南面有一道不算很窄的小河,那就是資水;不過她剛剛離開母親的懷抱,北面幾十裡外就是她的源頭,名叫資源。
警衛員們很快就找到了總部。
因為那時窮苦人家房子窄,無法懸挂地圖,總部多半設在地主的莊宅。
而且那門口總架有橫七豎八的電話線,夜裡常挂着一盞馬燈,那是為了夜間送信的通信員容易辨認。
現在,在靠河邊的一處院子門口,一盞挂在樹上的馬燈,已經亮起來了。
周恩來和博古剛要跨進院落,聽到裡面有喝罵聲和争吵聲。
他們走進門口一看,見李德站在上房屋高高的台階上,叉開兩腿,瞪着一雙黃眼珠,正在高聲斥罵。
台階下站着八軍團一個年輕的師長,衣服挂得破破爛爛,還沾着不少血迹;旁邊立着一個身着便衣的年輕婦女,低着頭滿面通紅。
周圍站着總參謀部的作戰局長和幾個參謀。
細看那位師長,雖然是立正姿勢,面部卻流露出不滿甚至是輕蔑的表情。
身軀高大的李德,見周、博二人進了院子,立刻走下台階,邁開大長腿跨了過來,先聲奪人地說:
“臨陣脫逃!簡直是臨陣脫逃!一個師長竟出了這樣的事!
如果不執行紀律,還能打仗嗎?”
李德懂得三國語言——德語、英語和俄語,就是不會漢語。
這次他說的是俄語,經過翻譯,雖然尖銳性有所減輕,仍然十分刺人;那位師長又是憤怒,又是委屈,激動得眼都紅了。
“你這是污蔑!”他對着李德高叫了一聲;随後又轉過臉,面對着周恩來。
“我們一個師兩三千人,打得剩了幾百人,我把他們帶回來了,怎麼能說是臨陣脫逃呢?”
“我問你,你守住了我規定的陣地嗎?”
“那是因為敵人插到後面來了。
”
兩個人又吵起來。
周恩來看了他們一眼,神色十分冷靜,轉過臉問作戰局長薛楓:
“電台架好了嗎?”
“架好了。
圖也挂起來了。
”薛楓很幹練地說。
“要趕快了解一下湘江東岸的情況。
”
“好。
電台已經開始工作了。
”
周恩來滿意地點了點頭,轉過臉對着那位師長:
“朱兵,你到底是怎麼回事?”
“周副主席,”朱兵恭敬地說,“您知道,我們八軍團是出發以前才成立的,既沒有什麼訓練,又缺乏戰鬥骨幹,怎麼能經得起這種場面呢!我調到這個師工作的時候是提過建議的……”
朱兵是黃埔軍校的高材生,又是共産黨員,周恩來那時候就認識他。
後來,他還參加了南昌起義。
南昌起義失敗,他随朱德一起上了井岡山。
不久以前他是一軍團的團長,由于作戰勇敢,戰功卓著,成立八軍團時被調去當了師長。
周恩來記得,他當時确實不願到八軍團去,曾經建議把大量新兵補到主力兵團,不要成立那麼多有名無實的新部隊,但這些意見被博古、李德給否決了。
這麼一個有累累戰功的團長,怎麼會臨陣脫逃呢?周恩來想到這裡,就帶着幾分笑意問:
“你們八軍團現在情況怎麼樣?”
“被打散了。
”朱兵歎了口氣。
“我們政委和我的警衛員都被打死了。
……我過了江以後,碰上李德顧問,我向他報告了情況,他還沒聽完,就把我帶來了,要處分我。
”
在朱兵講話的時候,李德火急火燎地,左看看右看看,一個勁地用眼神催促翻譯小李。
經過翻譯,盡管尖銳性有所降低,李德依然吼吼起來,并且指了指那個婦女:
“我們規定,地方的女同志不經批準是不能随隊的;而你作為一個軍人,丢掉了部隊,卻沒有忘記帶自己的老婆。
我問你,你知道這個規定嗎?”
“我申明,并不是我叫她來的。
”朱兵帶着怒容說。
那個穿便衣的女同志,原來低着頭很害怕的樣子,現在一看形勢有了變化,膽氣壯了,立刻直視着李德說:
“我是帶于都的民工來的,是經過縣蘇維埃批準的,還要經過你的批準嗎?我的丈夫在這裡,我就是要來!”
一個參謀膽怯地、試試探探地說:
“據我們了解,李秀竹同志确實是經過于都縣蘇維埃批準的,是從後面趕來的。
”
李德見有人竟公然幫助說話,更是火冒三丈;他狠狠地瞪了那個參謀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