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視着會場上每一張面孔,想從他們的表情看出對報告的反應。
下面是周恩來的副報告。
他的表情是嚴肅的和熱誠的。
他和博古的報告有一個明顯的不同,就是在分析未能粉碎五次“圍剿”的原因時,側重講了主觀方面,也就是領導者本身在軍事路線上犯了嚴重的錯誤。
“這是一個終生難忘的沉痛教訓!”他望着大家異常沉痛地說,“在這中間,我自己也是有缺點和錯誤的。
我願意在我負責的領導工作中承擔責任,并堅決改正。
我希望全黨來監督我,看我今後是否做了改正。
……”
他的長胡子似乎在抖動着,眼睛裡流露着真誠的灼人的光輝。
全場的人都在望着他。
“共産黨人本來就該是這樣。
”人們心裡悄悄地說。
仿佛在這一瞬間,一塊冰塊兒在不知不覺間融化了。
而且,人們心裡清清楚楚:在軍事思想上,他和毛澤東、朱德都基本上是主張打運動戰的。
因此,在他代替毛澤東為一方面軍總政委後,能夠同朱德一起取得粉碎四次“圍剿”的光輝勝利。
此後,周恩來、朱德同蘇區中央局和臨時中央在奪取“中心城市”等一系列問題上矛盾愈來愈尖銳了,周、朱在前方指揮上毫無機動權,造成很大困難。
李德進入蘇區後更加劇了這一矛盾。
終于在一九三三年末,李德以統一前後方指揮為名,建議并經中共中央局決定,取消了中國紅軍總司令部和第一方面軍司令部,原“前方總部”撤回後方,并入中革軍委,這時的部隊就由博古、李德直接指揮了。
今天,周恩來為此坦誠地承擔責任,一個本來德高望重的人,在人們心目中,形象是更加高大了。
接着,是張聞天的發言。
他的神态嚴峻,嗓音洪亮。
由于事前吸收了毛澤東、王稼祥的意見,提綱準備得相當周密。
發言的嚴肅性和針對性,與博古的報告構成了森嚴對立的壁壘。
會場上,氣氛緊張起來了。
“我來講幾句吧。
”毛澤東笑着說。
他從窗台上端起他那個舊搪瓷缸子喝了兩口水,就一手拿着提綱,一手夾着紙煙講起來。
他平時講話一向不用稿子,今天顯然做了充分準備。
按照他的風格,一開始也還是講得很随便:
“前面就是夜郎國了。
這是當年李白流放的地方。
而李白并沒有真的走到夜郎,他是中途遇到大赦就回去了。
可是老天,誰赦我們哪?蔣委員長是不會赦我們的!我們還得靠兩條腿走下去。
”
會場上活躍起來,引起一陣低微的笑聲。
“問題是,為什麼我們會走這麼遠的路呢?”他的話鋒一轉就歸入正題。
“這是因為我們丢掉了根據地嘛。
而為什麼會丢掉根據地呢?按博古同志的說法,是敵人的力量太強大了。
不錯,敵人的力量确實很強大;可是前幾次'圍剿'難道敵人的力量就不強大?紅軍到五次反'圍剿'已經發展到八萬多人,而前幾次反'圍剿',紅軍打了那麼多仗,也不過一兩萬、兩三萬人。
所以,敵人的五次'圍剿'沒能粉碎,還是我們在軍事路線上出了毛病。
這毛病主要是不承認中國的革命戰争有自己的特點,不承認中國的革命軍隊必須有自己一套獨特的戰略戰術。
”
“我們的敵人也是犯了類似錯誤的。
”毛澤東接着說,“由于他們不承認同紅軍作戰需要有不同的戰略戰術,所以招緻了一系列的失敗。
後來,國民黨的反動将軍柳維垣、戴嶽先後提出了一些新意見,蔣介石采納了,開始對我們采取堡壘政策。
可是在我們的隊伍中卻出現了回到'老一套'的人們,要求紅軍'以堡壘對堡壘','拒敵人于國門之外'。
這樣整整同敵人拼了一年消耗,根據地越來越小,本來是為了不放棄一寸土地,最後不得不全部放棄,來了一個大轉移。
”他說到這裡,既沉痛又尖銳地說,“采取這種戰法的同志就不看看,敵人是什麼條件,我們是什麼條件,我們同敵人拼消耗能拼得起嗎?比如,龍王同龍王比寶,那倒還有個看頭,如果是乞丐同龍王比,那就未免太滑稽了!”
會場上又騰起了一陣笑聲。
李德的頭低了下去,博古的臉色也登時紅了。
“當然,這些同志的用心是好的。
”毛澤東的口氣緩和了一些。
“他們主要是怕丢地方,怕打爛我們的壇壇罐罐。
打爛壇壇罐罐,我也怕咧,難道我就不怕?可是,不行呵,同志們。
事實上常常是隻有喪失才能不喪失。
如果我們喪失的是土地,而取得的是戰勝敵人,加恢複土地,再加擴大土地,這就是賺錢生意。
市場交易,買者如果不喪失金錢,就不能取得貨物;賣者如果不喪失貨物,也不能取得金錢。
革命運動所造成的喪失是破壞,而取得的是進步和建設。
睡眠和休息喪失了時間,可是取得了明天工作的精力。
如果有什麼蠢人不知道這個道理,拒絕睡覺,我看他明天就沒有精神了。
同志們,你們說是不是這樣?”
人們大笑。
“有的同志,總是對誘敵深入想不通。
”毛澤東繼續說,“他們不是批評我逃跑主義,就是批評我遊擊主義。
其實,誰不知道,兩個拳師相對,聰明的拳師往往先退讓一步,而蠢人倒是其勢洶洶,劈頭就使出全副本領,結果卻往往被退讓者打倒。
你們都沒有忘記《水浒傳》上的洪教頭吧,他在柴進家裡要打林沖,一連喚了幾個'來''來''來',結果還是被退讓的林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