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山頂上用木石向下滾擊。
太平軍站立不住,紛紛落水。
史書上說,“浮屍蔽流而下者以萬餘計”。
石達開見無法再守,遂放棄紫打地向東突圍。
自三月二十七日到紫打地,到四月二十三日,在紫打地住了二十七天,加上曆次戰鬥損失,石達開的三、四萬人,這時隻剩下七八千人。
老人望了望毛澤東,見他手裡夾着煙,面色嚴肅,似乎已經入神,就飲了一口酒,又說下去。
石達開率領殘部向東突圍,是沿着岩垭走的。
當地所謂岩垭,就是一條很窄的山徑,往上仰望是峭壁千仞,往下看是驚濤駭浪。
這時清軍黃君榮等銜尾猛追,王應元率彜兵從山頂滾下木石,大渡河北岸的周千總督清兵瞄準岩垭射擊。
太平軍幾面受敵,墜入水中者無數。
這樣走出二十裡路,渡過一條小河,點檢隊伍,已經損失了十之五六。
夜間住在這裡,本想稍作喘息,王應元又圍上來。
不到天明,達開又率兵突圍,前面就是著名的險地老鴉漩了。
這裡正是老鴉漩河注入大渡河的入口處,水勢比紫打地還要險惡。
放眼望去,河面上全是大漩渦,每一個都大如車輪,其勢如疾風奔馬,飛旋而下,不禁令人駭目驚心。
石達開見渡河無望,隻好将隊伍收集起來,略事休息。
看看天色将暮,人馬苦饑,石達開和部隊已經兩天一夜沒有進食,自然饑餓難忍。
石達開見部下相聚而泣,難過萬分,不禁喟然歎道:“孤疇昔攻城略地,戰無不利,今誤陷險地,一蹶不振,此天絕孤,非孤不能為諸卿解危之過也。
”說過也泣下數行。
他的部下都哭得擡不起頭來。
石達開知道喪敗在即,就讓他的三個王娘投水自盡。
那三個王娘互相牽着衣襟,哭得如醉如癡。
石達開見到這種情景,就拔出劍來,含着眼淚,立逼部卒把三個王娘抱着投入大渡河去了。
……
說到此處,老人不禁唏噓長歎,并說:“你們再往前走,就會看到那地方了!”毛澤東臉色嚴峻,半晌無語,沉吟良久,才問:
“後來,石達開不是同清兵進行過談判嗎?”
“唉,說是談判還不如說是欺騙呢!”老人繼續說,當時,太平軍四面受敵,又加上霪雨連綿,糧食無路可尋,進退戰守俱窮。
石達開英雄末路,自然不勝感慨。
這時,他本想投水自盡,轉念一想,自己固不惜一死,而這些部卒跟随自己多年,落到今日這般田地,卻如之何!清庭今日步步緊逼,無非要自己的頭顱,如能以自己的頭顱換取部卒的生存,則未嘗不是一個辦法。
想到這裡,他就給駱秉章寫了一封信。
信上說:“竊思求榮而事二主,忠臣不為;舍命以全三軍,義士必作。
……大丈夫生既不能開疆報國,奚愛一生;死若可以安境全軍,何惜一死!……閣下如能依書附奏清主,宥我将士,赦免殺戮,願為民者散之為民,願為軍者聚之成軍,推恩以待,布德而綏,則達開願一人而自刎,全三軍以投安。
雖斧钺之交加,死亦無傷,任身首之分裂,義亦無辱。
”這封信傳到清軍手中,唐友耕他們見有機可乘,就開始設計誘騙他了。
參将楊應剛和遊擊王松林就帶了幾十個兵丁來見石達開,表示同意他的要求,并且勸他說,大渡天險,決難飛渡,今天既然被圍,可解甲歸田,隻要肯解除兵柄,可以到洗馬姑共商善後。
石達開聽了這話,開始并不相信,他的部将甚至要殺這兩個家夥。
這兩個人能言善辯,立刻指天誓日,石達開方才信了。
第二天,石達開就帶了幾個人,随楊應剛到洗馬姑,剛走到涼橋,就遭到伏兵生擒。
想不到這位縱橫一世的英雄,竟自己投到囚籠去了。
“以後呢,以後把他解送到哪裡去了?”毛澤東問。
“第二天就把他押解到大樹堡,接着又押送到成都。
不久就殺害了。
”老人長歎息了一聲,并且以敬佩的神色說,石達開仍不愧是一個硬漢。
據審訊他的官員說,他那種“枭傑堅強之氣,溢于顔面,詞色不亢不卑,不作搖尾乞憐之語”。
臨刑之際,神色怡然。
他是被淩遲處死的。
頭顱割下來,到處去示衆,一直傳到湖北。
本來還要送到北京,因為路上臭了才作罷。
最可悲的是他那兩千士兵,都被诳騙到大樹堡,說是要安置,結果在六月十九日那天夜晚,被清兵包圍起來,全部當做“悍賊”殺了,上上下下無一幸免。
……老人凄然地說:“你如果到大樹堡去,還能看到一大片壘壘荒墳。
”
毛澤東聽後半晌無語,顯然他已深深沉入到這個曆史悲劇之中。
很久,很久,他才歎了口氣,說道:
“石達開畢竟是個英雄。
但是,他對敵人的話太輕信了,這使他吃了大虧。
……一切善良的人總是容易對敵人抱有幻想,這是可悲的事。
”
老人也點頭說道:
“先生說得是。
石達開隻想到敵人要他的頭,其實,敵人何止是要他的頭呢!”
這時,由遠而近,從空中傳來隐隐的雷聲,屋子裡也陰暗起來。
老人起身出門一看,天上密雲四合,空中已經飄下了雨點,臉上帶着愁容說道:
“又是這個時候!石達開的軍隊從這裡過,我記得就老是這種天氣。
”
說着,他回到屋裡來坐下,端起酒碗誠摯地望着毛澤東說:
“你們的軍隊也要過大渡河嗎?聽我的話,一切要快!
……”
毛澤東點點頭,端起酒碗,遠處的雷聲似乎更沉重更迫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