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
“上次,上次突破烏江,任務給了一連;後來二進遵義,任務又給了三連;後來,後來……”
廖大珠列舉了曆次分配任務的“不公平”,想不到這個平時不說話的廖大珠,卻蠻愛動心思,一筆一筆帳全是記得很清楚的。
楊成武笑了。
下面是好幾個連長搶着發言,以各種理由或者不成其為理由的理由,要求突擊。
楊成武心裡已有八分同意廖大珠了,但沒有說出來,望望王開湘,對大家說:
“讓團長定吧!”
王開湘會意,立刻宣布,突擊隊的組成由二連負責。
廖大珠象孩子般地笑了,大家熱烈地鼓起掌來。
這掌聲包括着大家對二連的同情,也有一些掌聲是慶幸這個九死一生的任務沒有臨到自己頭上。
會議結束。
一個刁鑽機警戰績卓著的連長王有才走到楊成武跟前,帶着幾分氣說:
“為什麼不讓我們三連去?我們三連就不行啦!”“任務要輪着來嘛!”楊成武說,“你們就跟在二連後面鋪橋闆去!”
王有才臉上才消了氣,笑了。
明明面前就是死亡,而人們卻要争着、鬧着、哭着要去,這是紅軍中的特有的也是通常的現象。
也許後世人覺得這些不可理解。
其實,這正是那種被喚醒了的階級地位的自覺和對舊社會決一死戰的決心。
這是他們心之深處的情感,平時是并不挂在口頭上的。
廖大珠說的那些話,不過是表層的理由而已。
随後,大家美美地飽餐了一頓,又好好地睡了一覺。
下午四時前,全團所有的輕重機槍和軍團的迫擊炮都配置在橋頭及其兩側。
王開湘看中了的那個塗着朱紅油漆的戈達廟,設置了幾層火力,嚴密封鎖着對岸的火力點。
号兵們也集中起來了,企圖增加攻擊的聲勢。
二連精心選擇了包括廖大珠在内的二十二名突擊隊員,隐伏到橋頭附近的店鋪裡。
他們每人背着一把大刀,一支沖鋒槍或一支短槍,腰裡纏着七八個手榴彈。
有的穿着滿是白色汗堿的軍衣,有的幹脆脫掉,光着黑紅色的膀子。
楊成武和王開湘提着駁殼槍站在橋頭兩側。
下午四時整,王開湘發出了攻擊信号。
使戰士們熱血沸騰的沖鋒号聲響起來了,接着輕重機槍和各種不同的音調象刮風一般地掃向對岸。
兩側的部隊也情不自禁地喊起了沖殺聲,一時竟顯得山搖地動,震人心魂。
在這同時,突擊隊大步走上來了。
廖大珠個子雖小,這時卻顯得十分英挺果決,比起在會議上發言,他倒更适宜于這樣的生活。
他閃着一雙小而明亮的眼睛,回頭掃了一眼他的隊員,低而有力地喊了一聲:“上!”接着就攀着作為欄杆的粗大的鐵索,那雙穿着草鞋的腳就踩在鐵索上了。
由于圓滾滾的鐵索不穩定,使他的身子趔趄了一下,随即又站穩了。
接着一個十六七歲的苗族小鬼,随着廖大珠跟上去了。
如果人們沒有忘記,他就是在紮西茅屋裡朱總司令親自擴大來的小鬼揚各。
其餘的人,有的學着連長的樣子,抓着另一邊的鐵索攀緣前進,有的就伏下身子來,騎着兩根光溜溜的鐵索,兩隻手抓着向前移動。
敵人的子彈從對面噼噼啪啪地掃過來了,在鐵索上不時閃出耀眼的火花。
人們顯然顧不上它了,因為比起子彈,懾人心魂的倒是下面震耳欲聾的激流。
楊成武直直地望着攀緣鐵索向前移動的人們,震耳欲聾的浪聲與稠密的槍聲,他好象都沒有聽見,一顆心隻是随着那些戰士在顫動的鐵索上浮沉。
不管哪個人在鐵索上打個趔趄,或是鐵索抖動一下,他的心就一陣發緊。
現在他凝望着的是落在最後面的那個戰士。
那個戰士似乎爬得十分吃力,爬出幾步就爬不動了,不時望着下面的激流,臉色變得蠟黃。
楊成武忽然想起,他是去年五次反“圍剿”時入伍的。
他家分了田地,還娶了一個漂亮的妻子,日子過得很不錯。
後來激于保衛蘇維埃政權的熱忱,他還是來了,還帶動了十幾個青年。
他平時情緒活躍,能說會唱,是士兵委員會的積極分子。
部隊臨離開蘇區那天,他的妻子來看望他,他不巧外出。
等到第二天部隊出發了,他才同妻子在衆人面前見了一面。
雖然妻子大大方方地笑着說:“那就打了勝仗再見面吧!”在他心裡卻留下很深的遺憾。
長征以來,他不斷地問政委:“到底是往哪裡去呀?什麼時候才能回到江西根據地呢?”……就是這樣一個戰士,他落到最後面去了。
正在這時,隻聽橋頭上有人驚喊了一聲:“有人掉下去了!”這時,不要說橋上的人,就是站在橋頭的人,臉上也都變了顔色。
“沉着一點!”隻聽遠遠傳來一聲威嚴的叫喊,這是小個子廖大珠的聲音。
循着這聲音,大家看到,廖大珠一手緊緊抓着鐵索在蕩來蕩去。
隊伍立刻穩定住了,錯錯落落地繼續在鐵索上向前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