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成武望望那個爬在最後的戰士,已經不見了,想來剛才正是他落下了滾滾的波濤。
楊成武望望爬在最前面的,是一個面孔黝黑而又頗為秀麗的青年。
他是江西廣昌人。
在敵人進入廣昌時,他的全家都被殺害,隻剩下一個出了門的姐姐。
他曾經探了一次家,回來後一連哭了幾天。
他包袱裡包着一雙姐姐做的鞋子,總舍不得穿。
有一次他打着赤腳行軍,說是沒有鞋了,其實,那雙鞋還沒有沾過腳呢。
現在他背上還有個小包包,也許背的還是那雙鞋吧!現在他象大蜥蜴一樣爬得相當迅速,高高地昂起頭顱,究竟是故意不看那轟鳴的流水以減少恐懼呢,還是蔑視死亡?
楊成武看到,在所有的人中,最輕松的,恐怕要算那個帶點野味的揚各。
可能是他那山野生活磨練出的大膽,也可能是對于生死完全置之度外,他在鐵索上竟象猴子般地靈活輕松,甚至還把連長腰上沒有插好的什麼東西整理了一下,态度和動作都顯得相當從容。
“好,好,到底爬過去了!”王開湘掏出手絹擦了擦額頭,手絹上全是嘀哒的汗水。
楊成武剛松了一口氣,忽然周圍有人驚呼起來:
“起火了!起火了!”
楊成武定睛一望,果然對岸橋頭冒起一股濃煙,騰起了桔紅色的火苗,轉瞬間火焰飛騰,愈燒愈大。
很明顯,這是敵人為了阻止紅軍的進攻,把橋頭上的什麼東西點起來了。
這突然發生的情況,使剛剛接近橋頭的廖大珠他們大感意外,遠遠看見他們猶豫了,正在鐵索上爬行的人們停住了。
真是一發系于千鈞,成敗決于一旦,這時,楊成武高高地揮着駁殼槍,以他那年輕的尖亮的聲音喊道:
“同志們!這是勝利的關頭呀!猶豫不得呀!沖過去!沖過去!沖過去就是勝利!……”
橋頭上的人們也跟着大聲喊道:
“廖大珠!不要慌,沖過去!!!”
“不怕火,沖過去!沖過去!!!”
遠遠看見,接近橋頭的人們,鎮定了。
廖大珠回過頭,向後面喊了一句什麼,接着從背上抽出大刀,在陽光裡閃了一下,第一個撲到煙火中去了。
當他的身影再度從煙火中出現的時候,隻見他把帽子一摘,一揮手,一頂冒着火苗的帽子就落到大渡河中去了。
其他人也紛紛躍到火裡,不一刻橋頭周圍就響起了一陣滾雷似的手榴彈爆炸聲。
随着突擊隊的進展,三連很快将收集來的闆子鋪到了橋頭。
楊成武随即帶領第二梯隊沖上去了。
廖大珠他們,剛才在橋頭所受的驚恐、不安、拘束,這時化做一團無名怒火,掄起大刀任性地砍殺起來。
貼近橋頭就是一條古老而破舊的市街,街上滿是店鋪,雙方就在這條小街上厮殺起來。
敵人見他們人少,正在舉行全力反撲時,楊成武率領的第二梯隊趕到了,又經過一陣激戰,終于将守敵大部殲滅,殘敵棄城向北逃竄。
當追擊敵人的槍聲在晚風裡最後飄失的時候,東方升起一輪明月,靜靜地照着泸定橋。
這橋雖然還是寒光閃閃,但看去卻象是軟軟下垂的吊床,不再令人懼怕。
午夜過後,率領紅一師沿東岸前進的劉伯承、聶榮臻已經來到。
他們沿途擊潰了敵人兩個旅,經過長途跋涉,顯然已很疲勞。
劉伯承一坐下就說:
“你們有啥子好吃的,快搞一點!”
警衛員小白子笑着說:
“這裡最好吃的,怕就是雞蛋挂面了!”
“好,好,這個就行!”
小白子備飯去了。
劉伯承對楊成武說:
“你先帶我們看看橋去。
”
楊成武在前面提着馬燈,劉伯承、聶榮臻跟在後面,穿過古舊的小街,來到橋頭。
這時,一輪明月已經步上中天,把二郎山頂的那團白雲,照得皎潔如雪。
泸定橋溫柔地微微下垂着,橫在大渡河上。
劉伯承和聶榮臻踏上橋闆,緩步而行。
他們一時望望西面巍峨奇峻的二郎山和高入雲際的貢嘎山,一時望望腳下大渡河奔騰的激流,不時停住腳步撫摩着那閃着寒光的鐵索。
兩人都沒有說話。
他們一直走到橋頭,又轉回來,将到橋中央時,劉伯承才停住腳步。
他手扶鐵索橋欄,再一次望着滔滔的大渡河水,長長地慨歎了一聲,接連在橋闆上重重地跺了三腳,一面說:
“泸定橋,泸定橋,我們為你化了多少精力,費了多少心血,現在勝利了!勝利了!”
聶榮臻也深有所感,接上說:
“是的,中國革命又可以繼續前進了!”
回到東岸橋頭,他們在一塊高高的石碑前停下。
楊成武告訴他們,這通碑是記述諸葛亮“五月渡泸,深入不毛”的事。
劉伯承說:
“我們也該立一通碑,來記載我們的英雄!”
聶榮臻點了點頭。
夜已深,大渡河的奔騰聲顯得更激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