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隊自黑水北行,經過了三百餘裡的艱難跋涉,越過長征路上的第四座大雪山——打鼓山,來到了毛兒蓋。
毛兒蓋是比較開闊一些的山谷,山谷裡隆起一道崗子,幾個小小的寨子就分布在這道崗子上,下面就是不寬的毛兒蓋河。
幾個寨子合在一起也不過幾十戶人家。
這兒的藏族寨子和黑水堡壘式的石頭房子不同,都是兩層寬大的木樓,下層是飼養牲畜的地方。
其中的索花寨子有座金碧輝煌的喇嘛寺,被胡宗南的部隊逃跑時燒毀,隻留下些高大的紅牆。
山谷裡是一片片青稞地,透出誘人的杏黃,可是因藏民逃避一空,仍然顯得荒涼。
四外山上都是黑壓壓密層層的原始森林,更給人增添了神秘恐怖之感。
毛兒蓋幾間有限的房子,怎麼能容納下這樣大的部隊,自然絕大多數的指戰員都是露營。
村頭,巷尾,田坎,樹下,到處搭的都是“人”字形的窩棚,或者是用一條被單幾根樹枝搭的比鳥窩大一點的棚子。
此處平地就海拔三千公尺,何況已進入八月,地高風寒,一早一晚紅軍戰士已經凍得瑟瑟戰抖。
吃的仍然是清水煮野菜,或者隻能說是能吃的青草,加很少一點糧食弄成糊糊。
人原本越來越瘦,現在卻得了浮腫病,變成黃蠟蠟的虛胖。
病号每天都在增加。
随着無望的滞留,人們情緒低落,怨言愈來愈多。
金雨來的心情越發煩躁了。
他不了解為什麼還不趕快去打松潘,為什麼要在這鬼地方滞留不進,因為這些牽扯到上層的分歧,當時無法公之于衆。
部隊經常出去籌糧,幾乎成了一件主要工作。
櫻桃還在這裡協助他們。
這個營人數過少,已經編成一個連了。
這天早晨,他正和櫻桃坐在小窩棚裡閑談,杜鐵錘急匆匆跑來,很懊喪地說:
“營長,我們排又有兩個病号不行了。
”
“怎麼回事?”
“沒有藥,他們又不肯吃飯,昨天晚上,我給他們端去兩碗野菜,都沒有動。
”
“那叫什麼飯!好人都不願吃,病号怎麼吃得下去!”
“早晨我見他們老不起床,一摸已經沒有氣了。
”
鐵錘的臉上有剛剛擦去的淚痕。
金雨來望了望這位鐵匠,過去他是又黑又壯,現在也瘦得不象樣了。
“現在這個上級不知道怎麼搞的!”金雨來實在壓制不住,“象這樣一天餓死幾個,不用打仗也死光了!”
“戰士們都說,甯願打死也不願餓死!”
櫻桃見兩個人滿腹牢騷,就笑着勸慰說:
“算了!算了!現在中央這樣複雜,咱們在這裡說說有個屁用。
還是商量一下怎麼籌糧吧!”
金雨來見櫻桃提醒,也覺得在下級面前随便說也不很好,就問櫻桃:
“你看今天到哪裡去?”
“是不是過毛兒蓋河,到東邊一帶去試試?因為西邊的籌糧隊太多了。
”
金雨來同意,決定隻帶一個精幹的排,其餘的全留在家裡。
他囑咐杜鐵錘帶上足夠的白洋作為收購糧食的費用。
不一時,金雨來和櫻桃就帶着一支三十多人的精幹小隊出發了。
他們沿着毛兒蓋河向北走着。
走出沒有幾裡,金雨來就覺得渾身無力,頭也有點暈眩。
想來是連日在外露營,受了風寒。
他有點不想去,在下級面前又說不出口,何況也不能把這事推給櫻桃。
他隻好強打精神走着,别人也沒有覺察出來。
他們向北走出十餘裡,來到一處渡口。
這裡河水清淺可以徒涉。
他們正解開綁帶準備蹚水時,對岸山上的密林中響起了槍聲。
金雨來一看部隊正暴露在河岸上,極為不利,就命令人們奔到一帶矮樹叢裡隐蔽。
可是有一名戰士已被擊中。
當同志們把他拖到樹叢裡時,因失血過多,已經停止呼吸。
出師不利,使金雨來極為懊惱。
他觀察了一下對岸,山頭上的樹擠成了疙瘩,烏黑一片,根本看不見人。
打也無從下手。
一位輕機槍射手,氣得不行,向剛才響槍的地方打了幾發,也不過起點威懾作用罷了。
“誤了時間也不好,還是繞到上面過吧!”櫻桃提議。
金雨來考慮了一下,覺得隻好如此。
他們匆匆在河岸上掩埋了這位紅軍戰士,就沿着河岸繼續北行。
又走了十餘裡,金雨來選擇了一處水淺的地方進行徒涉。
櫻桃也解了綁帶,把褲管挽得高高的,手裡提着小小的草鞋蹚過去了。
過了河,大家進入了一條山溝。
此時天已過午。
早晨吃了一點野菜,早已饑腸辘辘。
這種世界上特有的饑腸辘辘聲,有時相當響亮,彼此都可以聽到。
而且音調豐富多采。
有的如長天雷吼“咕咕咕咕咕”響個不停,有的則是一聲悠然長鳴“咕——-”地一聲便戛然而止。
這樣,前面,後面,此起彼落,互相呼應,簡直可叫作百肚争鳴了。
當過兵的人都會有體會的。
還是櫻桃眼尖,她發現半山間的山崖上似乎有個石洞。
這樣,大家便憑空增加了一點信心和毅力,順着山坡向上爬去。
山坡上盡是密林,腳下是枯枝敗葉,十分難走。
說實話,如果不是一個希望在支持着,他們是很難爬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