焘說:打松潘沒有問題,隻要組織問題解決了,就立刻打!”
“組織不是已經解決了嗎?國焘同志不是就任了總政委嗎?”張聞天的語氣也硬起來了。
陳昌浩和緩了一下,笑着說:
“國焘同志早說了,他并不是為了個人的地位,是要整個的組織與現實的情況相适應嘛!”
張聞天又沉默了。
他望了望當年的這位同窗,這位年輕的弟弟,在肚子裡歎了口氣。
雙方的意思都已表達,雙方最重要的話——争取對方站到自己一邊——都沒有講出口來。
即使講出口來也不會發生作用。
于是雙方都放棄了努力,重新又談起在莫斯科學習時的生活,那個一開始就談了頗長時間的話題。
午飯是棒子面餅子和幾樣簡單的蔬菜,這在當時情況下已經是最高的規格。
吃飯時各人想各人的心事,交談的都是無關緊要的話,不過避免冷場罷了。
最後分手時,陳昌浩捧了一塊當地出産的粗呢衣料,笑着說:“洛甫同志,你把這個送給劉英吧,再往北去還是用得着的。
”張聞天也不推辭,讓警衛員接過去了。
張聞天在歸途上不免心中懊喪,暗中感慨道:如果路線上發生分歧,即使再好的朋友也無濟于事。
這樣一路想一路走回到了索花寨子。
毛澤東正在村前踱步,手裡拿着樹葉子裹起的卷煙。
“怎麼樣,洛甫,談得如何?”毛澤東停住腳步,帶着期待的神情。
“不佳!”張聞天搖搖頭,歎了口氣,“有些人就是這樣,隻曉得追随個人,心目中沒有黨,沒有真理。
”
毛澤東的心涼了半截,急問:
“打松潘的事,他可同意?”
“陳昌浩說,打松潘他是同意的,但是,要等中央調整了組織再說。
”
毛澤東一聽急了,他把煙蒂一甩,露出了怒容:
“張國焘不是總政委了嗎?他還要調整什麼組織?”
“他們的意思是,中央政治局、中央委員會都要調整。
”
毛澤東激怒了。
他習慣地卡着腰怒氣沖沖地說:
“這是訛詐!是利用黨的困難進行訛詐!”
“這自然是訛詐,是政治訛詐。
”
“張國焘不打,讓一、三軍團打!北進是誰也擋不住的!”
毛澤東的性格,正象棉裡藏針。
他平時謙恭溫和,具有較強的克制力;但是也有克制不住的時候,那時就如火山爆發,要大大燃燒一場。
今天他的雙眼閃着火星,樣子也很怕人。
張聞天從旁勸慰道:
“澤東,我看還是從容商議吧。
回頭同恩來讨論一下再說。
”
這時,從那邊過來一支紅軍小隊,約有二三十人。
人人灰塵滿面,軍服褴褛。
隊伍裡有人牽着一頭烏黑的牦牛,馱着兩個口袋,後面還跟着四五隻羊子。
看樣子很象一支籌糧隊從遠處回來,個個臉上露出倦容。
毛澤東和張聞天正在觀望,隻見走在前面的一個腰挎短槍的青年跑了上來,打了一個敬禮。
他光着兩條腿,穿着一條短褲,腳上蹬着一雙小小的草鞋。
軍衣褂子上掉了兩個扣子,前襟也被荊棘挂得幾乎成了布片。
毛澤東端詳着他那年輕秀麗的面孔,覺得好生面善,卻又一時想不起名字,就問:
“你是誰呀?”
“毛主席,你不認識我了,我是櫻桃!”說着,她的兩隻眼笑成豌豆角了。
“哦,你是櫻桃?”毛澤東仔細一望,頓時驚呆了。
真想不到那個十分美麗的姑娘,今天成了這樣。
她的烏亮的頭發不見了,臉曬得黑中透紫,就象這裡草原上的人們。
更不知道她為什麼穿着短褲,兩條腿上滿是一條一條的傷痕。
全身上下,隻有那微微隆起的胸脯,還有草鞋上兩朵小小的紅纓子,是作為一個女人的标志。
想不到,真想不到當前的生活竟把我們的女同志變成了這樣。
毛澤東不禁一陣心酸,握着櫻桃的手,頓時熱淚盈眶,背過臉去,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停了好久,才說:
“天這麼涼,你怎麼穿着短褲?”
“我們淨爬大山、鑽樹林了。
”櫻桃笑着說,“我的褲子挂成了片片,我就幹脆截去,給同志們包傷用了。
”
“你的頭發呢?”
“我的頭發,”櫻桃不好意思地說,“已經成了虱子窩了。
以前我們女同志在一起,就互相捉,現在怎麼辦?我一怒之下,就統統剪了。
這算什麼,反正以後還要長的。
”
她嘻嘻一笑。
紅軍小隊邁着疲憊的腳步走過去了。
馱着糧食的牦牛和幾隻羊子還在後面慢慢地走。
張聞天順手指着問:
“這些都是買來的嗎?”
“是的。
”櫻桃答道。
“買來這些東西多不容易呵!這次犧牲了好幾個同志,金雨來同志也犧牲了……”
“什麼,金雨來也犧牲了?是遇見藏軍了嗎?”
“不,是餓死的。
”
毛澤東神色黯然,仿佛喃喃自語:
“為了一個人難填的欲壑,付出了多少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