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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光暗幽幽的。
毛澤東見周恩來蓋着一條薄薄的灰毯子卧在床上,雙目緊閉,呼吸急促。
在他那張清瘦的臉上,兩道粗濃的眉毛,偶爾在不安地聳動。
毛澤東伸手在額上一摸,不禁呵了一聲,說:
“燙得很哪!有多少度?”
“昨天晚上是三十九度五,現在怕有四十度了。
”鄧穎超的臉上帶着焦慮的神情。
“這樣不行呵!”毛澤東說,“趕快發報!馬上請傅連暲來。
”
“來不及,傅連暲同志已經随着總司令他們出發了。
”劉伯承在暗影裡說。
“咳,偏偏病在這個時候。
”毛澤東歎了口氣。
“那就請戴胡子來吧!”
這裡說的戴胡子,也是紅軍中很著名的醫生。
“已經請去了。
”葉劍英回答。
這時隻聽床鋪上的周恩來哼了一聲,接着喃喃自語地說:
“你,你聽我說,國焘同志,你聽我說……”
鄧穎超見周恩來說夢話,連忙伏在他耳邊,輕聲說:
“恩來,是毛主席來看你了!”
周恩來哪裡聽得清楚,嘴唇動着,仍舊繼續着他的呓語,一隻手臂還動了一動:
“你聽我說,國焘同志,你的意見是不正确的……”“你看,做夢還在開會。
”毛澤東輕聲說,“别叫他了,他确實太累了!”
毛澤東說過,緩緩走出房間,又囑咐了幾句就下了樓。
鄧穎超一直送到樓下,感激地說:
“毛主席,你放心吧,我想他隻要退了燒,就會慢慢地好起來的。
”
毛澤東點了點頭。
他看着鄧穎超那單薄的身體,想起她從江西出發前就患有肺病,一路上真夠苦了,就說:
“你也要注意身體呵!”
毛澤東說過,就向回路走去。
走出不遠,大路上迎面馳過一匹棗紅戰馬,因為那馬跑得很急,後面卷起一道煙塵。
看看走得近了,才看出馬上那人赤紅臉膛,臉面胡子,姿态英武,立刻辨認出那是幹部團團長陳赓。
他仿佛也辨認出是毛澤東,立刻跳下馬,步伐矯健地奔了過來,恭恭敬敬地打了一個敬禮。
毛澤東看那馬滿身都是汗水,就笑着問:
“陳赓,什麼急事跑那麼快?”
“聽說周副主席病得很厲害,是真的嗎?”
“是的。
”毛澤東帶着愁容說。
“我也是來看看周副主席。
”陳赓說,“現在馬上過草地了,這可怎麼辦?”
“我們當然要擡着走。
”毛澤東語調堅定地說,“不管在任何情況下,我們都要把他擡到目的地。
”
陳赓望着毛澤東,心中激動,面上泛起紅潮,說:
“毛主席,我有一個建議:如果組織擔架隊的話,我陳赓願意當擔架隊長。
”
毛澤東顯然被感動了,他緊緊握住陳赓的手,連聲說:
“好,好。
”
陳赓拉着馬去看周副主席去了。
毛澤東在回來的路上,看見毛兒蓋的河谷青稞麥一片金黃,已經完全成熟。
成群的紅軍戰士們正散在麥田裡,有的收割,有的挑運,田頭上插着寫有毛筆字的木牌。
毛澤東知道這是同志們正在作過草地的準備。
關于收割田中的青稞,總政治部做了統一而嚴格的規定。
首先要通過調查割土司頭人的麥子,隻有在不得已時才能割普通藏民的麥子。
而在這樣做時,必須将割麥子的原因和所割的數量,用墨筆寫在木牌上,插在田中,藏民回來,就可以拿着木牌領取報酬。
毛澤東邊看邊走,突然從對面的叢林中響起尖利的槍聲,隻響了兩聲便停住了。
時間不大,一個戰士雙手捂着肚子從麥田裡走了出來,鮮血流濕了他的兩條褲腿,他走過的地方,留下了點點的血迹。
……
毛澤東停住腳步,望望麥田,望望對面山峰上的樹林,望望滞留了一個多月的毛兒蓋歎了口氣:
“總算快了,快離開這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