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錘他們趕到宿營地的時候,人們已經吃過晚飯。
紅軍戰士們為了度過難捱的寒夜,撿了些幹樹枝紛紛點起了篝火。
在偌大的一面山坡上,樹林間,以及稍許幹燥一些的地方,這星星點點的紅豔豔的火堆,相當壯觀,乍一看,頗象一座燈火萬家的城市。
然而這裡卻是一戶人家也沒有的荒冷的曠野。
他們每夜都是這樣度過的。
那位小青年問清了自己的團隊,準備回去,卻被鐵錘挽留住了。
因為那一斤多從馬骨頭上刻削下來的馬肉還沒吃呢。
他們借了一口鍋,撿了一些别人吃剩下的野菜,從每個人的米袋裡倒出一點青稞麥,再加上切碎的馬肉,煮了一大鍋湯。
大家吃得心滿意足,個個覺得鮮美無比。
吃過飯以後,那位小青年拉着鐵錘的手幾乎不願放開,用羞愧和感激的眼光望了鐵錘一眼,才依依戀戀地去了。
草地上一沒有村莊,二沒有大的森林,隻能找些小林子扯起幾塊雨布或小被單,搭起半人高的小棚子,聊避風寒。
其實,這些比鳥窩大不了多少的棚子,哪裡避得什麼風寒,夜風一起,小被單就被風吹得飛揚起來。
即使沒有大風,夜間的溫度在夏季也達到零度左右,那是相當難熬的。
說實在話,在這裡唯一起作用的,就是同志間彼此的體溫,正是依靠别人的體溫才能度過漫長的寒夜。
也從中真正懂得了“同志”一詞的含義。
鐵錘他們安歇的時候,已經找不到樹林子了。
他們隻好栽上幾根小棍子,系上雨布被單,把幾頂鬥笠也放在上面,然後緊緊地依偎着睡下。
他們剛要入睡,忽聽旁邊響起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一個人大聲喊道:
“……同志們哪!快準備戰鬥哇!我已經看到村莊啦,我們快走出草地啦!快消滅胡宗南去!……”
鐵錘和小李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一骨碌爬起來,見一個戰士身披全副武裝,雙手端着槍在前面跑,後面追着七八個人,一連聲喊:“站住!站住!”而那個戰士腳步不停地向山頂上跑。
幾個人追上了他,要奪他的槍和背包,他又大聲叫:
“你們不要替我背東西!我沒有病!快跟我打胡宗南去!
我已經出了草地了……”
鐵錘不知道怎麼回事,攔住後面的人一問,那人歎口氣,說:
“他有點神經錯亂,吃了毒蘑菇了。
”
鐵錘和小李重又鑽到被窩裡。
兩個人打通腳睡,小李那一雙臭腳正好抵着他的排長的後背。
加上彼此都和衣而眠,虱子大肆活動,小李抓撓很不方便,不斷地咕蛹着,弄得鐵錘更難入睡。
他用肘彎搕搕小李的腿說:
“小李,你老咕蛹什麼?”
“餓虱子扭倒鬧,都造了反了!”
“那你幹脆抓抓,别老是動了。
”
小李坐起來,痛痛快快抓撓了一陣,把内衣脫掉往小棚外面一挂:
“幹脆,叫這些龜兒子也嘗嘗草地的滋味吧。
”
“你這小子,腦子倒靈。
”鐵錘笑起來。
小李重新躺下,悄聲地問:
“排長,你瞧我們能走出草地嗎?”
“當然能。
”
“到底還有多遠?”
“最多兩三天吧。
”
“聽人說,看見石頭就快了,我怎麼老看不見石頭呢?”
“快了,快了。
”鐵錘想睡,不願多談。
“排長,你想家嗎?”小李又問。
鐵錘本已有了睡意,一聽小李提出這個問題,不由地警惕起來,忙說:
“怎麼問這個,你想家了?”
“不,我倒沒想,”小李讷讷地說,“是昨天夢見我娘了。
我走時候沒對她說,老覺着怪對不起她似的。
自從我爹死後,我和娘就從山溝裡逃出來,我一走,就剩下她一個人了。
”
“你本來應當跟她說一聲。
”
“跟她說了,也許就來不成了。
”
鐵錘覺得小李老說“家”總不是一個好兆頭,就以上級和帶領他參軍的老大哥的雙重身份說:
“小李,你可要好好革命咧!象我們這種人回去,是決不會有出路的。
”
“這我知道!”小李帶着幾分委屈的口氣說,“難道我願意回去再給資本家挑煤?”
“那就好!”鐵錘滿意地說,“我跟你說,小李,我是鐵了心的。
這次臨離開家,我老婆哭得淚人兒似的,我跟她說,孩子他媽,你别哭,你能等就等,不能等,我也不怨你,反正我革命成功才回來……”
“這我知道。
”
“我給你說,小李,自從咱們挑着花炮歡迎紅軍,我就喜歡上這支隊伍了。
參軍以後,不管怎麼苦,我的心一直沒變。
象咱們這種人,不革命是沒有活路的!……”
“你就放心吧,排長,咱們一塊出來,我不會給你丢人……
你把我腳頭的被邊兒掖一掖,我覺得透風。
”
鐵錘把小李的腳包得嚴嚴實實,然後說:
“那就快睡吧,天明還得趕路呢!”
“今天夜裡不要下雨就好了。
”
“你看星星很亮,不會下的。
”
時間不大,就傳過來小李勻稱的孩子韻味的呼吸。
鐵錘接着也睡熟了。
這夜沒有下雨,但寒氣凜冽,他們依偎得更緊了。
草地露營的人,一般都起得很早。
因為黎明前凝重的寒氣是很難抵禦的。
鐵錘和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