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起來的時候,天還似明不明。
這時,他們聽到不遠處有小鎬和鐵鍬挖土的聲音,那是有人在掘墓地了。
因為每天露營起來,總要有一些人凍死。
甚至有五六個、七八個人圍着一堆灰死在一處,那是因為半夜裡木柴着完而凍死的。
看見這樣的場面總使人心肝疼痛,黯然傷神。
鐵錘和小李沒有去看,隻聽着那镢頭掘土的聲音就叫人心都碎了。
昨天他們來得很晚,周圍的景物都沒有看清楚。
現在站在山坡上往西南一看,一幅從來沒有見過的景象,使他們驚訝不已。
原來在望不到邊的一大片沼澤地裡,騰起了無數丈把高的水柱,就象一支支數不盡的噴泉。
随着這噴泉還發出象牛叫似的哞哞的聲音。
小李被這奇麗的景象弄迷糊了。
他眯着眼睛問:
“排長,這是什麼地方?”
“聽首長說,這叫分水嶺。
”
“什麼分水嶺?”
“長江與黃河的分水嶺嘛。
這邊是長江流域,隻要再過去一道小山,那邊就是黃河流域了。
”
小李對這個說法感到新奇。
他把這個小山坡看了又看:
“那不是說咱們快到北方了嗎?”
“是的,是快到了!”
“那咱們趕快走吧!”小李高興得要跳起來了。
飯後,他們随部隊出發時,東方又是一輪沒有熱氣的太陽,眼前又是單調的荒無人煙的草地。
除了部隊沒有一個人影,一種無形的孤寂之感壓着人們的心。
這時,哪怕是一個人,一個懂得漢話的人露一露面,也會引起驚人的快樂。
可是一切依舊,除了幾個土撥鼠在路邊探頭觀望,一個人影你也别想見到。
這種景象很容易使人氣餒,使人意志消沉。
人們邁着沉重的腳步,瞪大眼睛,望着前方,望着天際,希望能出現一個村莊,甚至一戶人家,一縷炊煙,然而遠處什麼也沒有,隻是茫茫草地和漠漠荒煙……
紅紅的朝陽,剛剛晃了一晃又不見了。
草地上依然是陰沉沉的濃霧,依然是牛毛細雨,蒙蓋了眼前的一切。
今天是草地行軍的第五天。
走出不到二十裡路,就有掉隊的了。
掉隊者愈來愈多。
許多收容隊,不厭其煩地在後面勸說着,督促着,鼓動着,幫他們背着東西,攙扶着他們艱難地行進。
下午,鐵錘他們正向前行進時,望見三個人在地上拖着一個類似擔架的木架,木架上躺着一個病号。
木架是臨時砍了幾根歪歪扭扭的紅柳倉猝綁起來的。
那個躺着的病号,蓋着一床薄薄的灰毯子,雙目緊閉,顯然處于昏迷狀态。
前面那三個人用綁帶系在木架上拖着,走幾步停一停,顯得十分吃力。
他們見後面來了人,都顯得很高興,其中一個瘦高挑說:
“同志,快幫幫忙吧,我們拉不動了!”
鐵錘快步趕上去說:
“你們是哪個單位的?”
“我們是軍團炮兵營的。
”那個瘦高挑停下腳步答道,“你們知道嗎,我們拉的是位神炮手呀!過烏江的時候,江邊上有兩個炮樓,叫他一炮一個都摧毀了,《紅星報》上登過的,那就是他!……”
“他是趙章成嗎?”
“不,是趙章成的大弟子,本事跟趙章成差不離。
他的身體本來很好,就是喝了草地上的水,中了毒,已經有兩天不吃飯了。
首長說,一定得把他拉出草地!”
“這個自然!”鐵錘馬上決定加三個人上去。
說完就伏下身子去解綁帶,然後拴在架子上。
這樣,架子上增加了三個人,拖起來就輕松多了,可是,走出不遠就面臨着一片沼澤。
“我們背吧。
”
鐵錘說完,就彎下腰去揭那位炮手蓋着的軍毯。
軍毯揭開,着實讓他吃了一驚。
那位炮手臉又黑又瘦,肚子卻脹得象扣了一口大鍋,兩條腿腫得象兩根柱子。
炮手睜開眼睛,平靜地看了看周圍,看了看那塊沼澤地,立刻一切都明白了。
當鐵錘要扶他坐起來時,他搖了搖頭。
“你們不要擡了。
”他平靜地說。
鐵錘一邊扶他,一邊親切地笑着說:
“我們怎麼能把神炮手丢下不管呢!”
他勉強坐起來,又擺了擺手:
“真的,不要擡了。
你們走出草地,告訴我家裡一聲也就行了……”
話沒有說完,一時克制不住,落下了眼淚。
“同志,别說這話。
出了草地,我們還等你開炮打胡宗南呢!”
鐵錘說着,就把炮手馱在背上。
在沼澤地裡行進,要每一步都要踏在凸出水面的草團團上;又怕把病号摔到水裡,這就非常吃力。
鐵錘開始倒還能勉強支持,走了不遠,已經汗流浃背,渾身濕透。
小李見他氣喘籲籲,就将鐵錘替換下來。
這樣,大家輪流背負着這個神炮手向前緩緩移動。
直到将近黃昏時,才跨過了這片沼澤,将神炮手重新放在架子上拉着。
然而這時鐵錘已經筋疲力盡,每邁一步都非常沉重。
他就囑咐小李說:“你帶着收容隊先走吧,我在後面稍微緩緩勁兒,你們一定要把神炮手拉到宿營地。
”小李連聲應命,趕到前面去了。
鐵錘坐在路邊歇了一會兒,看看天色已晚,不敢大意,連忙起來趕路。
走出三五裡路,見路邊上坐着一個紅軍戰士。
走近一看,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小鬼,坐在小背包上,标語筒子扔在一旁,兩隻手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