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一覺醒來,覺着睡得心滿意足,異常舒适。
昨天趕到班佑,已經很晚,實在困乏已極,警衛員把他領進一座房子,鋪好床,他便睡下,連身也沒有翻,就睡到日上三竿。
他醒來一打量,才看出這是一座牛屎房子。
四周的牆全是用一攤一攤的幹牛糞堆起來的。
然而房子頗大,迎着門是神像,桌上放着念珠,地上放着蒲團,是藏人念經的地方。
房子正中是專燒牛糞的竈火,上有天窗。
小吳和小沈兩個警衛員正在燒水,把成簸箕的幹牛糞倒進竈膛裡,便畢畢剝剝地燒起來,濃煙從天窗滾滾而出,并不嗆人。
兩個警衛員的情緒看來很高,臉上都充滿微笑,想是為走山草地而欣幸。
他們兩個在草地上都曾陷在泥窩裡,被毛澤東拉了出來,所以對毛的感情也就更深了。
毛澤東剛從床上坐起,兩個人便跑過來,笑着問:
“您睡得好嗎?”
“我可從來沒睡過這樣的好覺。
”毛澤東笑着說,“是什麼床這樣舒服?”
小沈把軟軟的鋪草掀起來,笑着說:
“你看看是什麼床?”
毛澤東一看,原來是一大堆幹牛糞,不由得哈哈大笑。
水燒開了。
毛澤東喝了一大缸子,便信步走出院子。
這裡仍舊是藏區,房子的樣式卻和黑水蘆花又有不同,左看右看,差不多全是牛屎房子。
每座房子上都樹立着一枝枝旗竿,上面挂着寫有藏文的白布經幡,風一吹,這些白色的旗林就啪啪地響成一片。
這同藏族水磨房裡能夠轉動的經卷一樣,意思是借助水和風時時刻刻都在誦經。
毛澤東信步走到村南,這裡有一片不小的紅柳林。
有些紅柳差不多有一摟粗,因為苦寒,樹長得很慢,想來總有幾百年了。
林子旁邊是一道清澈的小河。
早晨的陽光照耀着,滿地都是美麗的野花。
他走出林子,向南一望,草地上還有些零零星星的掉隊人員,正向這裡吃力地走着。
有幾個人已經快走到村邊,其中一個人戴着眼鏡,拄着根棍子,穿着踢裡拖落的大袍子,樣子很象徐老。
待走得近了,才看出果然不差,他還牽着一匹馬,馬上騎着一個小鬼。
再後面是謝老,由櫻桃攙扶着一步一步走得很慢。
他的破棉衣上沾着一塊一塊的稀泥,看來是跌倒過的樣子。
眼鏡缺了一條腿兒,用一根白線挂在耳上。
胡子長得很長,顯得相當衰弱。
毛澤東緊走幾步,趕到他們身邊,親切地笑着說:
“徐老,謝老,你們倆很有點吃不消吧?”
“我還行,就是謝老夠嗆”徐老搶着說,“平時,你們老問我為什麼不騎馬呀,不騎馬呀,這不是,過草地就用上了。
”
說着,他露出得意的笑容。
“所以,這一次你還是沒有騎馬。
”毛澤東笑着,看了看馬上馱着的那個小鬼。
“我的小鬼病了,我也不能把他撂在草地上嘛!”
毛澤東一低頭,望見徐老的袍子下,露出一條紅褲子,驚奇地問:
“你穿的是麼子褲子?”
“沒有法子!”徐特立歎口氣自嘲地說,“褲子太破了,别人給我一塊紅布,我就縫起來,你瞧,比新娘的褲子還鮮豔吧!”
徐老的話,引得毛澤東笑了一陣。
毛澤東又望着謝老那衰弱疲憊的樣子,問:
“謝老,你的馬呢?”
謝老還沒接話,櫻桃笑着望了他一眼,說:
“他送了人了!”
“送了誰了?”
“一個幹部。
”櫻桃說,“在貴州,那個人一天拉痢拉血,渾身腫得不象樣子,一步也走不動,眼看就得寄下來,謝老就把馬讓他騎了。
”
“後來呢?”
“後來,過金沙江,那匹馬沒拉好,被水沖走了。
那個幹部覺着對不起謝老,哭了一場。
謝老說,沖走就沖走了吧,我也練練走路。
從此就一直走到這裡。
”
毛澤東深沉地歎息了一聲,望着謝老那虛腫的臉,又問:
“你的身體怎麼衰弱成這樣?”
“他把糧食都給了年輕人了,自己去吃野草。
”櫻桃又插嘴說。
“潤之,我開始信心還是有的。
”謝覺哉擡擡浮腫的眼皮,“後來,我就覺着我不一定能走出草地了。
我想,糧食還是讓給年輕人吃吧,他們有希望走出草地,為革命工作的時間也長。
”
毛澤東的臉上出現了深深感動的表情。
“我這次能走出草地,主要得感謝同志們。
”謝覺哉說,“那天要不是董老,恐怕就沒有我謝覺哉了。
”
說到這裡,他的眼睛濕潤了。
櫻桃怕毛澤東聽不明白,就插上說:有一天,謝老實在走不動了,拐棍也陷在泥裡拔不出來,萬般無奈,就把他背上那條花毯子丢了。
後來,董老見草地上扔着一床花毯子,一看就知道是謝老的。
他想,如果不是謝老萬不得已,便不會丢掉這條賴以活命的毯子。
這樣,董老就把毯子揀起來,到了宿營地還給他。
“就是這條花毯子。
”櫻桃笑着向自己背上一指。
“這個鬼草地,現在總算走出來了!”謝覺哉望着毛澤東感慨地說,“潤之,我跟你說,這樣的困難我們都能夠戰勝,不會再有什麼困難能吓倒我們了。
中國革命是真正該勝利了!”
“好,你說得好!”毛澤東連聲說,“我們是真正該勝利了!”
“這個村子是班佑嗎?”櫻桃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