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兩人,到底在院裡碰上了,李菊人又喝了酒,酒氣撲人的問:
“是佩鐘嗎?”
“嗯。
”李佩鐘答應着,“父親到哪裡去來?”“到了個倒黴的地方,”李菊人很生氣的說,“外國鬼子越來越不拿中國人當人,在他們眼裡,我們簡直連個豬狗也不如,要真的亡了國,這些玩意還不騎在我們的脖子上拉屎嗎?”
李佩鐘隻有在父親喝醉了的時候,才能聽見一些入情入理的話,她說:
“所以我們要堅決抗日呀!隻有人人奮不顧身的鬥争,我們的民族,才能揚眉吐氣。
你找的什麼外國人?”
“啊!”李菊人醒悟過來,“為了一點閑事情,我同一個朋友到法國神父那裡去了。
我以前沒到過這種地方,這回去了,親眼看見那老家夥對待那些求見的教友們,不是愛答不理,就是罵個狗血噴頭。
當着我們的面,就還差沒叫這些人給他磕頭罷了!”
“你們找他幹什麼呀?”李佩鐘問。
“不要說這個了,”李菊人說,“我淨說問問你,可老是沒有機會,你打算和田耀武怎麼辦?”
“怎麼辦哩?”李佩鐘低頭說,“各人走各人的路罷了。
父親再也不要幹涉我。
”
“我幹涉你做什麼?”李菊人很親切的說,“蔣介石這個王八蛋,是成不了什麼氣候了,連我也不會對他再有什麼指望,跟他跑到南邊去的人,也不過像是道君皇帝的臣下,早晚給日本人納貢投降完事。
我主張你和他一刀兩斷!”
“父親的思想,很有些進步了哩!”李佩鐘笑着說。
“談不到進步,”李菊人說,“我是認命要當亡國奴的了,中國不亡,是無天理!”
“你還是亡國論呀!”李佩鐘吃驚的說,“根據地的軍民,這樣熱烈動員,毛澤東同志指示的那樣英明詳盡,你全看不到聽不見呀?”
“我對你們沒有信心,第一你們不會用人。
”李菊人說,“地方上藏龍卧虎,像我這樣的人才,竟引不起你們的重視,真真奇怪!”
“我們什麼時候不重視你?”李佩鐘說,“你什麼時候想過做工作呀?”
“雞毛蒜皮的勾當自然我是不幹。
”李菊人鄭重的說,“我隻想在司令部弄個參議幹幹,你對事兒可以和呂司令念道念道。
有個附帶的條件,就是我不能跟他們吃小米,另外得給我三件家夥兩匹馬,外帶一個特務員!”
李佩鐘失望的托個辭離開了他。
回來的路上,她又經過高慶山和秋分睡覺的房子那裡。
從矮矮的院牆望進去,屋裡還點着燈。
聽見腳步聲,院裡的一隻小狗吠叫起來,秋分的影子,在明亮的窗紙上一閃,把燈吹滅了。
李佩鐘想去看看那些民工們睡下了沒有。
她奔着西關來,街上的店鋪都上了門,隻有十字街石牌坊那裡,還有兩副賣吃食的挑子點着燈籠。
李佩鐘在那裡遇見了芒種。
“這樣晚了,李同志還沒休息?”芒種給她敬着禮說。
“還沒有。
”李佩鐘說,“你幹什麼去來?”
“給支隊長又送了一條被子去。
”芒種笑着說。
“你沒事跟我到西關去一趟吧,”李佩鐘說,“我們去瞧瞧那些民工們睡覺的地方。
”
芒種高興的答應了,這對他是一個愉快的差遣。
他規規矩矩的跟在李佩鐘後面,從身上摘下手電筒來,照明前面的道路。
“我用不慣這個,”李佩鐘笑着說,“我道路很熟,摔不了跤,一照倒眼花起來。
”
西關一帶,雖說住下了這麼多民工,街道上卻非常安靜,大家工作一整天,全安歇睡覺了。
隻有天主堂旁邊,春兒住的那家小店房裡,還點着燈火。
“春兒就住在這裡,我們去看看她做什麼哩?”李佩鐘小聲說着,輕輕的走到窗台外面。
窗紙上的人影兒分明,春兒和店家老大娘,對坐在炕上說話兒。
“你摸摸,這炕熱上來了。
”老大娘說,“我特意給你燒了一把柴火,你小孩兒家,身子單薄,睡涼炕要受病哩!”
“大娘費心。
”春兒笑着說。
“咱娘兒兩個有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