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娘說,“一見面我就喜歡你,疼你。
我是六七十歲的人了,又住在城關,好姑娘好媳婦,看見的不知道有多少,說起來,哪個也比不上你。
你是我心尖兒上的人。
”
“大娘誇獎。
”春兒又笑着說。
“我不知道你瞧得起這個大娘不?我滿心願意把你認成個幹女兒。
”老大娘仰着脖子說。
“隻要大娘不嫌我拙手笨腳就行,”春兒說,“我是怕不能得兒的哩!”
“這就好了,一言為定。
”老大娘很高興的說,“咱娘兒倆都是苦命人,你從小孤身一人,我也是年輕輕就守上了寡,從今以後,我們就都有個親人兒了。
”
“幹娘什麼時候守寡的?”春兒問。
“就是有這個那一年!”老大娘用手一指,“修天主堂的那年,外國鬼子強占了咱那麼大的一片莊基,還打死了你那幹爹,又把我趕到這裡來住,孩子,我有冤仇呀!”
老大娘嗚嗚的哭了起來,春兒勸解着,老大娘忍着淚說:
“要不你一提說是抗日,我就喜歡哩,你經的事兒還少,外國人可把咱中國欺侮壞了哩!”
李佩鐘和芒種隻聽見老大娘哭泣,聽不見春兒說話。
這女孩子正在沉默着。
她幾歲上就死去了母親,正當她需要人教導的時候,父親又下了關東。
最近一百年,在祖國的身上,究竟經過了多少次外人的侵辱,在平原農民的心裡,究竟留下了多少悲慘的記憶,她知道得很少很少。
這需要有一個經曆多次災難的母親,每逢夜深人靜,就守着一盞小油燈,對她慢慢講解。
可是春兒并沒有這樣的一個母親。
現在,她受到這一種教育了。
這是神聖的民族教育,當它輸入到春兒心靈裡的時候,正和她那剛剛覺醒了的、争取解放争取自由的尊嚴的要求碰在一起。
立時,一股擰攪在一起的強烈的力量,就在這個女孩子的心裡形成了。
一百年來,農民們幾次在反抗外人侵略的時候,在保衛家鄉的戰争裡流了血。
這裡的農民,是因為曆次鬥争失敗,受了壓抑,意志消沉;還是積累了鬥争的經驗,培植了反抗的熱情?是失去了信心;還是蘊藏下了更大的力量?兩種情形都存在吧,但是,共産黨來教育了他們,長久埋藏在平原上反抗的火種燃燒起來了。
最後,春兒說:
“幹娘,所以說,我們要堅決抗日呀!我們的國家強盛起來就好了。
”
“我也成天這麼盼望,”老大娘說,“咱這裡離聖姑廟不遠,我每逢初一十五就去燒香磕頭,求她保佑着咱們的軍隊打勝仗。
剛才老道姑對我說,聖姑這兩天不大高興哩!”
“她怎麼不高興?”春兒問。
“她給人們托夢,說八路軍不該拆城,拆了她的官牆,要犯罪哩!”老大娘說。
“幹娘信不信呀?”春兒笑着問。
“我怎麼不信?别的不信行,這聖姑的靈驗,你可是不能不信呀!”老大娘把手合了起來。
李佩鐘偷偷笑着,剛要推門進屋裡去,忽然聽見城牆邊大榆樹上的烏鴉飛騰了起來,在黑暗的天空裡,盤旋驚叫。
接着又有磚瓦從城門樓子上飄下來的聲音,芒種抓起手電筒,李佩鐘攔住說:
“不要照!一照就驚走了。
你輕輕爬上城牆去,看看是什麼人!”
芒種掏出槍來出去了,春兒聽見聲音跑了出來,拿上自己的小鎬,也跟到城牆上去。
他們在城門樓上捉住了兩個人,一個拿着鐵鏟挖洞,一個正往裡埋炸藥瓶。
春兒說:
“這是漢奸來破壞我們!要不是看見的早,明天一拆城門樓,還不都把我們炸個粉碎!”
老大娘拽着一根柳木棍,也氣喘喘的爬上來了,就近一看說:
“我認的他們!這個是天主堂種菜園子的王二鬼,那個是聖姑廟的小道士,咳呀,我那老天,你怎麼也跟着他們造孽呀!”
小道士哆嗦着說:
“我不願意來,是老道姑逼着我來的呀!”
李佩鐘叫把他們押到縣政府,派人報告給高慶山,連夜又逮捕了主使的罪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