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種攙扶着她,跟在大隊後面,走了很遠的路,過了多少條河,出了山海關,穿過大森林,一天傍黑,在一間地主人家的場屋裡,找到了她的年老的丈夫。
大娘的老眼裡流下淚來。
“不知道隊伍宿營,找到房子了沒有?”芒種翻過身來說。
“睡醒了呀,”春兒笑着說,“還是說夢話?”
“睡醒了。
”芒種說。
“大娘睡着了,”春兒說,“可老是說夢話。
”“大娘是個苦命的人,”芒種說,“她家那個大伯,小的時候,和我一樣,給人家當小做活的,後來逼的下了關東!比起老一輩兒的人們來,我們是趕上好年月了。
”
“俺爹也是在關東呀,”春兒說,“你不要忘了他。
”“我怎麼會忘了他哩,”芒種說,“我要好好打仗,一直打到山海關外去,把那裡的人民也解放出來,把咱這一帶因為窮苦,因為地主豪紳剝削逼迫,失家沒業,東流西散的人們全接了回來!給他們地種,給他們房子住!”
“這是你的志向呀?”春兒笑着說。
“這是我的頭一個志向。
”
“第二個志向呢?”春兒問。
“第二個志向更遠大,我一下還說不周全,”芒種說,“黨會領導我去實現的,我隻要永遠做在前頭,永遠不掉隊就行了。
”
“你是一個共産黨員了?”春兒低下身子笑着問。
“嗯。
”芒種說,“你有志向沒有?”
“為什麼沒有?”春兒直起身子來說,“你不要小看我!”
“說說你的吧!”芒種說。
“你等我想一想,”春兒昂起頭來,“姐姐對我說,村裡的支部,就要吸收我入黨了,我的志向就是做一個好的共産黨員!”
她說着,拉住芒種的發熱的手,又輕輕撫摸着他的頭。
月亮照到炕上來,三個人的熱情和希望,把這間常年冷清的小屋充實了起來。
早晨起來,大娘家去吃飯,春兒撒開了雞窩兒,抓給它們一把糧食,低聲說:
“吃飽了,你們就出去玩兒,下蛋也不許叫喚。
不要吵鬧屋裡的人!聽見了嗎?”
雞們使勁點着頭,趕快吃米。
她照着芒種穿的舊鞋,剪了一雙鞋底兒,坐在院當中。
一隻喜鵲叫着飛到院子裡來,她揚着手輕輕把它轟了去。
一個好說笑的女人,挾着一抱衣裳來了,蹲在東房涼兒裡那塊青石闆前面,掄起棒棰來。
春兒趕緊放下針線跑過去說:
“嫂子!到别人家去捶吧,我家裡有個病人!”“一宿的工夫就忘了,我真是個冒失鬼!”那女人說,“輕些了嗎?”
“輕些了!”春兒說,“睡着了。
”
“等他醒了,也替我問個好兒吧!”那女人把衣裳卷起來,提着腳跟走了。
臨出門又回過頭來小聲問:
“大妹子,你給誰做的鞋呀?”
“給受傷的戰士,”春兒說,“等他好了,好穿上找隊伍去呀,你不願意早些把日本鬼子打走嗎?”
“看興得你!”那女人咂咂嘴兒說,“誰說不願意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