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這樣人情道理的隊伍,隻憑這一點,我就斷定八路軍一定能成事,一定能抗日,一定能把老百姓救出來。
可是,你們那裡怎樣,也是像他們這個樣兒嗎?”
“我們哪!”那個年幼的兵說,“當官的是閻王,當兵的是孫子,你有病,他隻恨你不死,好多吃個空名兒!要想對你好,除非你是他的小舅子!”
“我常想:”大娘說,“不當兵便罷,要當兵就當八路軍,名譽又好,工作又順心,老百姓又歡迎,你說哪一條不好呀?”“你看這位老大娘,”年長的兵說,“比我們那賣膏藥的政工隊長說的還有道理。
大娘呀!你不要見外,我認識你們村裡一個人。
”
“你認識我們村裡的田耀武。
”大娘說,“要不就是高疤。
你認識他們,我不嫌你惱,我們還是成不了一家人。
”
“不是他們。
”年長的兵說,“是一個小姑娘。
”
大娘沒有說話。
“是一個小姑娘。
”年長的兵又說,“可惜我沒記住她的名字。
去年七月,我們的隊伍潰散南逃,我掉了隊,害怕路上叫人卡了,在高粱地裡藏着,好幾天沒有吃飯。
是那位小姑娘看見了我,給我換了便衣,拿了幹糧,我才得走路。
臨走,我把我那枝槍送給了她。
”
“這樣我就知道了,”大娘說,“她是我的小侄女,名叫春兒!你那枝槍也早去抗日了。
”
“我一直感念她的救命恩情。
”年長的兵快活的說,“快請她來見見。
”
“她逃出去了。
”大娘說。
“為什麼逃出去?”年長的兵問。
“因為她抗日,你們進村捕殺抗日的老百姓,她就走了!”
大娘說。
“這是從哪裡說起?”年長的兵說,“我真對不起她呀。
我臨走時候說:我要回東北參加抗日聯軍,走在半路,就又叫國民黨抓住,他們欺騙我,說是就要北上抗日。
我原想到這裡來可以見到救命的恩人,誰想倒成了仇家?大娘,我們這些當兵的,和抗日的八路軍,并沒有一絲一點仇恨。
等她回來,你一定替我問候她!走吧。
”
“那好辦。
”大娘給他們開了籬笆門說,“你們還要雞不要?”
“不要扯我們的臊皮了!”兩個兵笑着說。
田耀武繼續在村中進行宣傳。
他叫老蔣召集民衆在小學堂開會,半天隻到了十幾個老頭,其中有幾個早就聾了。
田耀武站在講台上說:
“我們是來消滅共産黨的,因為他們不好。
他們怎樣不好呢?你們是都見到了。
從他們來了,把我們的村莊,鬧了個天翻地複。
兒子不尊敬老子,媳婦不服從婆婆,窮的不怕富的,做活的不怕當家的。
工人也開會,也講話,也上學識字,也管理村中的事情,這是從來沒有的,這是絕對不能容許的。
抗日,抗日!抗日是我們政府的事,我們軍隊的事,你們老百姓瞎嚷嚷什麼?國家事用不着你們操心,沒看過《空城計》?從今以後,不許老百姓抗日!不許窮人背槍!從今以後,不許工人開會,不許婦女上學,不許唱歌扭秧歌。
富的還是富的,窮的還是窮的,男的還是男的,女的還是女的。
不能變更,不能不服從。
從今天起,取消合理負擔,改成按地畝攤派。
聽到了嗎?你們!我是代表蔣委員長講話。
”
他講完話就走了。
老頭兒們也就散了,他們的心裡很沉重,也很恐怖。
因為他們的兒子并沒反對過他們,媳婦也還孝順。
家裡沒有長工,兒子是在别人家當長工。
取消合理負擔,難道說已經掀去的壓在頭上的大石頭,就又要搬來頂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