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贊成大鬧,也不贊成太省事。
”春兒說,“今年不同去年,現在咱們是根據地了。
我看就請咱村的子弟班來吹唱吹唱,叫他們喝上兩盅就是了,也不費什麼。
”
“他不懂得顔色布絲兒,明天集上,春兒去給他扯點布,做身褲褂。
”大娘說。
“行。
”春兒答應着,“我再趕着給你做雙鞋。
”“那我就成了甩手掌櫃的,什麼也不管了。
”老溫笑着說。
五月初五是端陽節。
初四那天下午,小孩子們鑽到村西大葦坑裡去摘葦葉,回來叫母親包粽子。
其實小戶人家還是吃不起,子午鎮包粽子的不過十來家。
春兒整整一夜沒有睡覺,直到老常他們趕來兩輛大車,老溫穿戴好,到東頭娶親去了,她才稍稍休息了一下。
本來訂了四個吹鼓手,可是村中的子弟班,自動來了八個人。
老常到工會一說老溫娶媳婦,那些工人們争着來趕大車,要求拉着老溫和新媳婦,圍着村子多轉幾轉。
到東頭,天還沒亮,新人上了車,大車一直轉到五龍堂村南裡去了。
太陽一露頭,聽見了大笛吹奏的将軍令,大娘和春兒又忙了起來。
關于接待新人下車的禮節,春兒和大娘很有一番争執。
這是一個後婚兒,按照老理兒,要在新人下車以後,叫兩個小夥子抱了大捆的秫稭,跟在她身子後面燎火把,為的趕走她身上帶來的邪魔。
春兒說那簡直是拿着婦女開心,是封建勢力對寡婦的殘酷虐待。
現在婚姻自主了,婦女的人格提高了,要免除這個,叫她像初次結婚時一樣受到人們的尊敬,感到快樂。
大娘隻好依她,免去這一個步驟。
院裡擠滿了人,新人一下車,大娘和春兒趕緊把她圍随到屋裡去,随後就插上了門子。
小孩子們在門外頂撞着,爬到窗台上去撕窗紙,吹鼓手們站在院子裡,拚命的吹打,四支大笛沖着天空,一低一揚,吹笛的人臉紅脖脹,眼珠兒全鼓了出來。
大娘和春兒在屋裡忙着,春兒是有些手忙腳亂。
大娘為了表現她經曆的事兒多,并且還想叫春兒提前見習一下,以備結婚時心裡有數,不着驚慌。
她把結婚時一些繁重的手續,都加到這個新娘子身上來了。
把新人弄得筋疲力盡,大娘才開門出來,鼓樂手們才停止演奏。
院裡放上幾張方桌,酒菜十分簡單,每桌上不過是一斤酒,一碟子綠豆芽兒,一碟子豆腐泡兒。
人們喝的很高興,老常帶着老溫,一桌一桌的給人們斟了酒,緻了謝意。
老常說:
“酒薄菜少,我想也沒人挑他的禮兒。
大家多喝幾口,也算是給他送行吧,明天,老溫兄弟就到部隊上去!”“這樣更好。
”人們說,“可有一樁,新報名的戰士隔不得夜,明天一早,可不許叫新媳婦的大腿壓住了!”
“不能,不能。
”老溫笑着保證。
晚上,老常又套上車,把新人和老溫送回東頭。
大娘和春兒也跟了來,說了一會話兒,替他們端出燈盞帶上房門,叫新郎新婦安歇了。
從這一天起,老溫就有了老婆孩子。
一夜的時間很短,多半輩子在田地裡操勞過去的漢子,從窗紙的顔色,看出天就要亮了。
從幼年起,他的兩隻粗手,隻是在風沙的田野裡,撫摸着青苗和黃谷,泥土和草根;隻是在炎熱的太陽下面,操持着鞭把和鐮把,犁杖和鋤頭。
現在撫摸着的是身邊的妻子。
從幼年起,在他耳邊響動的隻有大道上車馬的聲音,水井邊辘轳的聲音。
現在聽到了女人輕輕的囑咐。
除去田大瞎子的吆喝,老少當家們的白眼,在天地之間,原來還有這樣可愛的聲調和歡喜溫柔的眼色。
然而,他還是很早就起來了。
穿好他新做的服裝,告别了新婚的妻子。
到城裡找芒種去報名參軍了。
因為,有了妻子,就有了牽連,也就有了保衛她們的責任。
生活幸福,保衛祖國的感情也就更加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