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慶山支隊原有的騎兵連,新近擴充成了一個騎兵團,芒種是個班長。老溫參加部隊以後,就在這個班裡當了一名騎兵。他原來要求并不高,就是當馬夫也樂意,可是到班裡以後,芒種發給他一支新馬槍,還把全班最好的一匹小青馬交給他騎。在我們的部隊裡,對于新來的戰士,就像對待最小的弟弟,是什麼也要讓他挑選的,雖然按年歲說,老溫在這一班裡要算是最大的了。
老溫看養和駕馭了二十多年牲口,在他手裡倒換過的騾馬也有幾十匹了。他被驚車的牲口軋傷過腰,驚了犁踢破過臉,可是,老溫能使劣性牲口是有了名的。對于牲口,他不隻能從口齒看出年齡,從眼色看出性格,從蹄腿看出快慢,從肩膀看出力量,還能一鞭子下去打倒直立起來的牲口,并不損傷它的毛皮。他對牲口的使用法是:能打也能喂。在他手裡調理出來的牲口,真是力大膘肥,馴順無比。
當了騎兵,他漸漸知道,軍隊裡使用牲口,并不完全像莊稼主。對一個戰士的要求也并不像對一個長工的要求。牲口要喂好,這是一樣的,但主要是訓練得它成為戰士的肢體,對牲口的感情也要加重,對待它,就要像對待自己的腿腳一樣。他騎在小青馬身上,就把小青馬當做自己最親密的戰友了,馬能了解他的意圖,很好的完成戰鬥的協同動作。
他要和小青馬鍛煉成一個整體。就像愛人們幻想把男女兩個人掃亂重分一樣。他身上要有馬的感覺,馬身上要能寄托他的想像。小青馬,躍進飛揚吧,當他沖鋒陷陣的時候;小青馬,迅速卧倒吧,當他隐蔽作戰的時候。
雖然這匹小青馬還隻有四歲,已經長的非常高大,今後轉戰疆場,老溫和它就不隻關心對方的饑渴冷熱,災病甘苦,也細心的聽着戰友的呼吸和心髒的跳躍吧。
不久就有大戰到來,冀中軍區正在利用戰鬥空隙,進一步整訓部隊。高慶山支隊就要調往河間去了。老溫請了半天假,回了一趟子午鎮的家,看了看他的妻子。他往返隻用了三四個鐘頭,站在院子裡說了五六句話,他的目的不過是穿着新軍裝,騎着小青馬,在鄉親、夥計、妻子的面前,晃一下就是了。
部隊夜晚出發,騎兵團走在前面。在滿鎮過滹沱河。在五毛營過沙河,在張崗休息十五分鐘,半夜就到了河間。
第二天是七月七日,蘆溝橋抗戰一周年了。蘆溝的流水和月光,石橋和蘆葦,還披帶着敵人侵略的創傷,但它有的已經不隻是創傷,也有了動員起來的巨大的民族的信心和力量。它已經在看着祖國兒女的英雄行為含笑了。
冀中軍區的閱兵在河間東關的古教場上舉行。初升的太陽的多彩的耀眼的光芒,射向平原晴朗的天空。在教場中間的墩台上,豎起了一面高大的紅旗在飄展作聲。新近訓練的青年的号兵們,吹着集合号。在附近的古代遺留的殘斷的碉堡上,有一隻蒼鷹展翅飛起,所有這一切,都在興起戰士們對于敵人的憤恨,對于戰争生活的向往;也強烈的吸引着周圍那些從事耕種的農民。
祖國現在進行的,是曆史上從來沒有的、規模巨大組織堅強的民族解放戰争。呂正操司令員,高慶山支隊長,高翔政治委員,站在墩台上檢閱了他們所領導的、由冀中區青年農民組織成的抗日部隊。
閱兵完畢,高翔作了政治報告。他說明抗日戰争的性質,戰争的過程,為什麼是持久戰,怎樣進行持久戰,和怎樣才能争取到最後勝利。他打擊了亡國論,揭發了投降論,也批評了速勝論。他的報告比起去年十月,更确切,更有事實的根據。他指出了持久戰的三個階段,描繪了大牙交錯的戰争,強調了政治動員的重要,又詳細解釋了遊擊戰争戰略戰術的原則。
他講的很生動通俗。經過一年實際戰鬥的戰士們,都感覺政治委員是總結了他們每個人的經驗,指出了軍民全體奮鬥的目标。這總結和每個戰士的思想結合,加強了他們的信心,鼓舞了他們的力量。
他們能夠理解,受到鼓動,聽得十分入神。坐在地下,抱着槍枝,相互稱贊他們政委的講話的才能,分析的能力。部隊裡的知識分子,平日雖有些自高自大,一聽這樣卓識遠見的分析,也感覺到自己的理論水平太低,和政委比較起來,是相差太遠了。
高翔的報告,依據的是毛澤東同志在一九三八年五月發表的《抗日遊擊戰争的戰略問題》,和同年同月在延安講演的《論持久戰》。
這兩本書,是偉大的抗日戰争的指南針,是通俗的兵書戰策,是必勝的決算,民族解放勝利的保證。
《論持久戰》,在冀中軍區最初隻油印了幾百本,随後由印刷廠大量鉛印出版了。這本書由“鋼闆戰士”們精細刻寫,由印刷工人們夜晚趕印,它有各式各樣的版本,用過各式各樣的紙張。這本書由幹部研究,向戰士傳達,由部隊向老百姓宣傳。随着它,部隊前進,根據地建立,抗日武裝擴大了。
它把必勝的信念注射到民族每一個成員的戰鬥血液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