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樹蔭涼可以歇息。
雨水勤,梨兒挂的很密。
起晌以後,春兒就到了舊州。
舊州實際上隻是一個小鄉村,并沒有春兒想像的那樣熱鬧。
原來的第十中學卻占着很大的地勢。
紅油的大門旁邊,有兩棵一般粗的大柏樹,一棵樹下面蹲着一頭白石大獅子。
春兒很少見過這樣大片的青樓瓦舍,和這比較起來,她村頭一份的田大瞎子家的宅院,也不成什麼規模。
一眼望過去,這個學校,給了她個大廟的印象。
校門口,有一個戰士,來回走動着站崗。
春兒想起,她是要進到這裡面去學習,是來這裡投考了。
她的心很快的跳動起來,臉也騰的紅了。
她被人領進教導主任的辦公室,教導主任是一個年輕人,看來是剛從部隊上調來,春兒還好像在哪裡見過他,顧不上問,忙把自己的介紹信交過去了。
年輕人詳細的問了問春兒在村裡的工作,和她的家庭生活,就叫人來測驗一下她的文化。
前來測驗文化的是一個年老的教員。
他雖然也很喜愛眼前這個女孩子的活潑态度,卻為她回答試卷的情況皺了眉頭。
“我沒有上過學,”春兒不住的用手擦着臉上的汗,把卷紙也染濕,“我隻是在冬校識字班裡,念完了一本書。
”
“你考的可是學院,”教員笑着說,“是大學哩。
”“文化可以慢慢提高,”教導主任解釋着,是在安慰春兒,“她有一定的政治認識和工作經驗。
”
“那你就聽候榜示。
”教員搖搖頭,拿着那張如果沒有幾處污手印,就是一張完全的白卷出去了。
對于榜示,教導主任又給春兒解釋一番,就叫人帶她去吃飯。
這一頓飯,春兒吃得很不安心。
她不知道這究竟算考上了沒有?如果考不上,又怎樣回到村裡?她奇怪:為什麼對着一張紙,坐了那麼一會兒,身上就這樣不舒服,比三伏天鋤幾畝小苗還覺累?對于文化,她真有點害怕起來。
後來又想,既是叫她吃飯,就有幾成兒,心裡一寬,才吃完那撥攪了半天咽不下去的一碗小米幹飯。
吃完飯,有一個比她年歲大些,穿軍裝的女同志來叫她去做遊戲。
春兒一聽這個女同志的口音,就和她攀起鄉親來。
女同志說:
“把你那包袱放到我屋裡,晚上就和我一塊睡覺。
”
春兒出大門,就看見那片大操場,一大群男女學生正在那裡揀拾爛瓦和磚頭。
他們要把“七七”事變學校南遷以後,久經荒廢的操場清理出來。
在這群青年學生裡邊,有些是穿制服的,更多的是穿着便服。
他們多數是原來北平、保定的大學和中學裡的學生。
女學生有的是玉白色士林布短大衫,下邊光着腿;有些是短袖漂白小褂,露着胳膊。
這些當然都是富家小姐,有的臉上還擦着脂粉。
她們的手很小很白,她們輕輕的蹲下身子,一隻手小心的提着衣裳襟,在那裡喊叫加油。
幹這種勾當,春兒覺得比答試卷要超脫得多,她的活潑熟練的動作,立刻引起了那些女學生們的注意。
然後,她們牽起手來,拉成一個大圈子,那些女學生很自然的把手伸給男同學,春兒找好兩個女同學的中間,插了進去。
把圈子拉圓,她們圍着操場轉。
按照舊有的習慣,春兒覺得,她,一個貧苦農民的女兒,是幸運的參加到這些學生們的隊伍裡來了。
但等到跑步開始,這些學生們就能看出:不僅在姿勢和動作上,春兒可以作為她們的表率,在認真努力和堅持不懈的精神上,這個女孩子更是遠遠的超越了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