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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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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這個家庭裡感受到的是一種非常低沉的氣壓。

    等到一切拾掇清,該燒的燒了,該沉的沉了,張教官的父親才叫媳婦安排着客人睡覺。

    家裡隻有兩條炕,變吉哥願意張教官和媳婦去團圓一夜,那媳婦怎樣也不肯,她把春兒拉到自己屋裡去了。

    變吉哥、張教官,老人,三個人睡在西屋。

     春兒和張教官的媳婦,早早吹滅了燈,可是不斷的小聲說話兒。

    這個媳婦給了春兒一個很好的印象。

     “你認識字不?”春兒問她。

     “小的時候,跟着哥哥念過一本頭冊。

    ”媳婦說。

     “在村裡參加了工作沒有?”春兒問。

     “參加了婦救會,”媳婦說,“有時也幫着集合集合人兒,統計統計數目字兒,我不知道那叫不叫工作。

    ” “叫工作。

    ”春兒說,“你為什麼不出去?” “出去是好,就是舍不得家呀!”媳婦說。

     “你當家的在外邊,舍不得誰呀?”春兒說。

     “舍不得我這立櫃、紅箱、梳頭匣子、鏡子、花瓶、小吃飯桌兒;舍不得我睡覺的這條炕。

    ”媳婦一邊念叨一邊笑,“莊稼主兒過日子,就是這麼一堆呗!” 話音還沒有落下去,街上忽然響了一聲槍。

     槍在街裡亂響起來,聽槍音又不像打仗,有的沖着天上打,有的沖着地下打,有的沖着牆,有的沖看門子窗戶。

    這是土匪綁票的槍音。

     在臨街的高房上,有人大聲喊叫: “槍子兒沒眼,有事的朝前,沒事的靠後!” 接着砰砰的就是一梭子子彈。

     “這是叛徒高疤的聲音!”春兒吃驚的說。

     張教官的父親,叫起張教官和變吉哥,開門跑出來,砸了媳婦的窗子一下,就都上房跳到村子後面去了。

     媳婦拉着春兒出來,說: “我們也從房上跑,後面就是沙崗。

    ” 她扶着春兒上了小耳房,春兒剛要回過身拉她上來,從西鄰的房上,跳過一個土匪,端着槍問: “别跑,誰是女學生?” 春兒沒答話,轉身就往下跳,一槍打過來,子彈貼着她的耳朵穿過去。

     春兒栽到沙崗上,荊棘刺破了她的手臉。

    她等候那媳婦跳下來,她聽見一聲尖叫,那媳婦叫土匪捉住了。

     街裡,槍聲夾雜着亂騰騰的叫罵、哭喊、哀求。

    土匪們架着綁住的人往村北去了。

     春兒趕緊藏到一個刨了樹的土坑裡。

    土匪們從她身邊走過去,到了最高的沙崗上,放了一聲槍。

    春兒聽見高疤打罵那些被綁的人: “喊叫!叫家裡拿現洋來贖你們,你們都是抗屬,不然就斃的你們這裡!” 沙崗上接二連三的喊叫起來,裡面也有那媳婦的脆弱的聲音。

    春兒心裡多麼痛苦啊,那媳婦是為了讓她快跑,才晚走了一步。

    不然,是會跑出來的。

    這是高疤新從張蔭梧那裡學來的政治綁票嗎? 高疤不斷往村裡打槍,過了好久,從村裡出來一個提着燈籠的人,一邊走一邊大聲咳嗽: “朋友們!我是燒窯的張老沖。

    我給你們送錢來了。

    這不是,放在這棵大臭椿樹下邊了。

    ” “多少?”高疤大聲問。

     “四八三百二。

    ”張老沖說,“白天剛叫日本搶了一下,硬貨實在太缺。

    ” “你當過牲口經紀,連行市也不懂?”高疤喊叫,“牽你一條騾子,你得給多少?” “咱們賭場上不見,酒場上見,”張老沖說,“看我的面子!” “你這老家夥,還有什麼面子!一個票兒再添二十,少一個,就叫他們擡門闆來吧!” 這是一個女人。

    春兒聽出是俗兒的聲口,差一點沒有嘔吐起來。

    夜貓子叫的難聽,如果一隻公的和一隻母的在一個桌面上唱和起來,那就更要命。

     “女镖客!”張老沖打着哈哈,“在團長面前,你該給我幫個好腔才是,怎麼還打破桃?” “那就放下吧。

    ”俗兒說,“你回去告訴村裡,高團長這回不是綁票,是籌劃軍饷。

    ” “是。

    ”張老沖提起口袋來搖了搖,洋錢在裡邊嘩嘩的響着,說,“過來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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