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冀中區有嚴重的水災。
一夜的工夫,滹沱河的洪水,經過代縣、崞縣、定襄、五台、盂縣,從平山入冀中,過正定入深澤。
一夜之間,五龍堂的河流暴漲了。
高四海家堤坡上的小屋,又被連夜的大雨沖刷着,高四海坐在炕上,守着窗戶,抽着煙,傾聽着河裡的聲音。
從雨聲和河水聲裡,他又預感到了今年的水災的嚴重。
秋分也起得很早。
“看樣子等不到天明。
”高四海從炕上下來,戴上破草帽,提起放在牆角的那面破銅鑼,站到堤坡上敲了起來。
這是習慣的專用的号令。
五龍堂的居民,一聽到這種鑼響,從夢裡驚醒,跳下炕來,抓起女人們急急遞過的破草帽、破布袋片、鐵鏟、擡土筐,打開大門,蜂擁着跑到堤上來了。
人們都集到大堤上,婦女們手裡提着玻璃燈籠,燈光在風雨裡閃動着。
人群的影子,一時伸到堤外河灘,一時又伸到堤裡的坑窪。
人們擡土培擋堤身,尋找缺口獾洞,踏實填補。
子午鎮的居民,也在這一天夜裡動員起來,搶修大堤。
春兒領着婦女們,冒雨在大堤上工作。
全村各戶都出了人工,隻有“蔣先生”在這紛亂的時刻,躺在他那小小的世外桃源裡。
半夜的時候,原是吳大印看園睡在窩棚裡,他聽到五龍堂的鑼聲,吃驚的坐起來,望着這辛苦了幾個月的瓜園發怔。
瓜園是在接近收獲的時候,遇到了災難。
他咳聲歎氣,可是當老常呼喊他去組織人擋堤的時候,他就背上改畦的鐵鏟到街上去了。
路過老蔣的家門,他把老蔣叫了起來,說:
“我和人們去擋堤。
你到園裡去看看,水要過來的快,你把那些大個兒的瓜摘摘,還可以腌一冬天鹹菜吃。
”
起初,老蔣不願意起來,他不相信河水會下來,他說:
“這又是八路軍的故事,造謠!他們總是這樣,日本還沒來,他們就嚷嚷抗日,結果日本真的過來了;敵人的汽車還沒影兒,他們就嚷嚷破路,結果敵人的汽車真的闖來了。
沒事兒招災,這就是他們的法碼。
我推算,今年還不到發水的年頭兒。
他們就又在那裡号召了,一定得号召的王八領下水來才甘心,你聽五龍堂的破鑼響的多不吉利!”
當他後來看到不去瓜園,就得去擋堤,才選擇了前者,躲到瓜園裡去。
這時雨下得小些了,天陰得還很沉,老蔣爬上窩棚,想鑽到吳大印留下的熱被窩裡再睡一覺。
一下雨,蚊子都集到這裡來了,不管鼻子嘴裡亂撞,他隻好坐着。
大堤上,人聲鐵鏟聲亂成一個,看樣子,水也許會發的,老蔣想。
他從窩棚上跳下去,在瓜園裡踩了一趟。
他把白天記住的幾個快熟的瓜摘到窩棚上來,抹抹泥,接二連三的吃了,算是完成了吳大印交給他的任務。
對于瓜園是否被澇,老蔣簡直沒有任何的煩憂,他認為地既然是田大瞎子的,澇了沒收成也是他家的事。
至于辛苦勞力的白搭,那又是吳大印的苦痛,與自己冷熱無幹。
近來,老蔣對吳大印,心懷不滿。
老蔣這個人物,生平有一個特色,就是要死心塌地記住别人的缺點。
他未曾認識這個人,就先打聽這個人的短處,和人接近、交談,甚至家庭拜訪,也都是為了搜集這方面的材料,記到他那一本小小的心賬上。
他記取别人的短處,不分大小輕重,方面很多。
比如誰的祖先讨過飯,誰小的時候好頑皮挨打,誰怕老婆,誰不會算賬,誰咬字不真,誰好叫錯别人的名字,他都記在心裡。
沒準備和這個人相交,就先意想到發生分裂,一遇到和這個人發生糾葛的時候,他首先就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