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爾濱的北市場有點像北京的天橋,雖然規模沒有那麼大,雜耍沒有那麼多,可是性質是一樣的。
一大凡人口密集的城市,都有這麼一個供生活在底層的人們消遣、娛樂和謀生的地方。
三教九流靠這裡賺錢生活;無着落的人靠這裡讨碗飯吃;勞動了一天的“苦大力”可以到這裡消愁解悶;地痞流氓則和這裡結成了魚水關系;警察、特務、偵緝隊更要在這裡榨油水,找外快,作威作福,尋歡作樂。
他們既是伸長鼻子的獵犬,又是張着大嘴的餓狼。
總之這裡彙集着形形色色的人物,五花八門的事情。
這裡歡聲中夾着悲歌,喜笑裡裹着眼淚,荒淫無恥與忍辱偷生共存,輕歌曼舞和垂死掙紮同在;遊樂場緊連着死亡線,天堂下邊就是地獄。
如果把這裡每天發生的事情集中展覽出來,就會構成一幅驚人心魄的圖景。
但是今天這裡卻又不同于往日了,在那表面如常的市面上,正在醞釀着一場革命風暴。
王一民為了熟悉地形,前幾天就來這裡逛過兩次,把這裡前前後後都走遍了,連群芳裡妓院的大院他都看個仔細。
他覺得那裡曲曲彎彎,前後街通連着,兩米來高的院牆,一翻身可以過去,是個甩掉追蹤者的好去處。
類似這樣的地方他在東西南北四方找了好幾處,他不但自己牢牢記住,還告訴來參加集會的反日會的骨幹分子,并且囑咐他們也要前來勘察一番。
今天,十點剛過他就來到了這裡。
他要在正午十二點集會開始以前再轉上一圈。
這裡是消磨時間的好地點,而且越是狀似悠閑越和這裡的節奏合拍。
他沒有和任何人結伴,這樣可以哪裡需要就到哪裡去。
他還想暗暗地協助今天這場“飛行集會”的司令劉勃指揮全局,而且還要保護中共滿洲省委秘書長李漢超的安全呢。
他今天沒有穿長褂,也沒有穿西服,穿長褂行動起來不方便,穿西服在這裡不大合乎時宜。
雖然這裡也不乏偶爾前來換換口味的衣着華麗的漢奸新貴,甚至也夾雜着西服革履的翩翩少年,但是絕大多數的人還都穿着中國民族服裝,而穿粗布爛衫者又是多數中的多數。
王一民今天特選了一件已經穿得半舊的川綢對襟小褂。
經過多次洗滌,原來那深灰的顔色已經變成淺灰色了。
下身穿一條咖啡色的毛料西褲,毛料質地很差,卻熨燙得褲線筆直。
腳下是一雙半舊的皮鞋,擦得很亮,頭發也梳得光光的。
讓人覺得這是一個生活興趣濃厚的窮知識分子,為了星期天逛市場,把老箱底都翻騰出來了,又經過一番細緻地打扮,一心一意想在這花花世界裡享受一天。
除了這身精心挑選的穿戴之外,他身上還暗藏着一件武器,就是他在“紀念碑”前得到的那支小橹子,那裡面還有兩顆子彈。
槍很小,插進腰間的寬皮帶裡,一點也不露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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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先來到了王麻子膏藥鋪那一帶。
說王麻子膏藥鋪還用“一帶”這個詞,是因那不是一家兩家,而是一大片。
這些膏藥鋪,都是低矮的小房,房小匾可大,有的真使你擔心把房檐壓塌了。
而且都是黑漆金字,明光瓦亮。
上面寫着各種不同的王麻子。
有真王麻子、老王麻子、南王麻子、北王麻子、真正老王麻子……除了這些真和老的王麻子之外,競還有自号為假王麻子、真正假王麻子、真假王麻子、假假王麻子的……初來到這裡的人一看這些金字牌匾真使你眼花緣亂,良莠不分,好壞難辨了。
而在大匾之下,玻璃窗之外,又都有一條寬大的案子,上面陳列着龜蓋、熊掌、死蛇、于鼈、魚骨。
猴皮……這幾乎是每家王麻子膏藥鋪都有的基本陳列品。
除此之外,就是和熬膏藥根本無關的玩物了。
有挂着各色各樣精制鳥籠子的,裡邊養着愛唱歌的黃鵬、畫眉。
相思和百靈鳥,還有色彩鮮豔的翡翠鳥和排胸鹦鹉,甚至也有那訓練得會說話的鹦哥和八哥。
除開這些觀賞鳥類之外,也有養吃紅肉拉白屎的老鷹的,因為據說那“白屎”也可以曬幹人藥。
還有一家竟出奇制勝地在會說話的鹦哥下邊拴着一隻能蹦善跳的猴子,讓這兩個飛禽走獸配套表演,那鹦哥在上邊說一句“拿王八蓋子”,猴子就跳過去把龜蓋舉起來,給周圍觀衆看看,再說一句“拿老鼈”,猴子又跳過去舉起幹鼈讓觀衆欣賞,每次都是準确無誤,百拿百準。
逢到這時候,他這裡的觀衆就圍得裡三層外三層,緻使那些擺地攤演雜技的都得退避三舍。
據說這一套飛禽走獸後來被一個有權勢的漢奸硬給熊了去,在他家裡又重新配上套了。
他把猴子拴到電話機桌旁,鹦哥挂在電話機上邊,電話鈴聲一響,猴子就抓起電話耳機,舉到鹦哥的尖嘴之下,鹦哥就卷動它那柔軟的肉舌,問句“您找誰?”然後再說“您等等”。
猴子就把耳機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