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民從學校出來,顧不得吃飯,就往大地包羅家趕去。
等到他拐進羅家街口的時候,太陽已經西沉。
街兩旁那擠得像鴿子窩一樣的小屋頂上,都冒着炊煙。
有些人家還把小煤球爐子擺到街門口,用嘴吹着,用扇子扇着,滾滾濃煙從那裡冒出來,随風往街上飄,往人臉上撲,又和小房上的炊煙合在一塊,往天上升,鬧得狹窄的街道上煙塵彌漫嗆得人喘不上氣來。
這種情景,和王一民白天來的時候完全不同了。
從拐進街口到羅家還有百十多步遠的時候,王一民就把腳步放慢了,他要留神觀察周圍的情況,以免把“狗”引進羅家去。
可是他越往前走越覺得氣氛有點異樣。
迎面走過來的人神氣都有些緊張,有的邊走邊回頭看,有的幹脆站在那裡翹首張望,小孩三五成群地往那邊跑,婦女從門縫裡探出腦袋……王一民的心猛往下一沉,他預感到他來晚了,他所擔心的事情可能已經發生了,他緊往前走着……
果然,羅家的門口停了兩輛黃色摩托車,兩個全副武裝的警察持槍站在門口,槍上的刺刀迎着夕陽閃着亮光。
羅家的小門關得嚴嚴的。
街上的行人都避開這門前的是非之地,繞到對面人行道上去走。
王一民的心像被誰揪着一樣難受,門雖然關着,可是他仿佛看見躺在病炕上那癱瘓老人蒼白激動的臉;那位飽經風霜的老媽媽——柳雲枝顫抖的雙手;還有柳絮影,不知道她是否在家?是否在受着淩辱……王一民恨不能闖進門去看看,去搭救那烈士的親人。
可是他不能,他必須用最大的努力忍住内心的痛苦,而以表面的平靜,若無其事的樣子向前走着。
羅家斜對面小鋪的酒葫蘆仍在房檐頭上挑着,酒葫蘆下邊的紅布還在迎風飄蕩着,王一民一低頭進了那低矮的小門。
小鋪屋裡的臨街玻璃窗前站着三四個人,都倒背着身子往窗外看。
聽見門響,有兩個猛回過頭來,其中一個是戴着紅頂帽頭的小鋪掌櫃的。
另一個王一民不看則已,一看不由得心裡一驚。
隻見這人那張瘦得皮包骨的臉上,紅裡透紫,紫裡透黑,原來是那個花臉特務!王一民對這個手黑心狠的家夥可說是比較熟悉了。
他的出現使王一民立刻弄清了一個情況:搜查羅家的事可能是由葛明禮主持的,至少是他這一幫人插手了。
花臉特務秦得利的兩隻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王一民看。
他還是第一次面對面地看清王一民的全貌。
他直覺眼熟,又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他在急速地想,在打主意……
王一民心裡想的也不少,卻隻掃視了他一下,就将臉轉向小鋪掌櫃的了。
這位小老頭似乎還認識王一民,忙客氣地一點頭說:“先生,您來了,買點什麼?”
“兩個糖燒餅。
”
“在這吃?”;
“不,拿走。
”
小老頭走進櫃台,開開小玻璃櫃拿出兩個燒餅,用紙包上。
兩個人正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時候,王一民覺出有人站在自己身邊了。
他把燒餅拿在手裡,剛要轉身的時候,身邊的人說話了:“先生,麻煩一下,對對表,現在幾點鐘了?”
王一民不用看,就知道是誰了。
他擡起左手瞅瞅表說:“六點十分。
”說完看也沒看對方一眼,把兩個燒餅揣進兜裡,轉身向門外走去。
王一民走出小鋪一看,羅家門口依然是方才的樣子。
他足未停步地向來路走去,不知道身後是否長了尾巴?他沒有回頭看,一直向前走着。
從對面奔過來幾個頑童,繞着行人,追逐着,喊叫着,其中一個正對着王一民撞來,王一民好像躲之不及似的,一下把小孩撞得一個趔趄向地下栽去,可是還沒等小孩頭碰到地上,王一民已經一伸手抓住小孩胳膊,把小孩拎将起來,然後就勢一轉身将小孩又輕輕放在地上。
就在王一民一轉身的工夫,他瞥見一個黑不溜秋的短粗胖直盯着自己走來。
他撫摸着小孩的腦袋,說了一句“小弟弟,對不起”的時候,又往來路上看了一眼,這回那個短粗胖忙亂地避開了王一民的眼睛,一轉身,假裝往後邊看。
這一來王一民完全斷定了:自己被跟蹤上了!一定是那個花臉特務指揮這個缺乏經驗的特務崽子跟過來的。
甩掉他是容易的,可是羅家的災禍得怎麼解呢?王一民心事重重地放下小孩,轉身繼續向前走去。
這回他走得比較快了,很快地就走到了街口。
當他轉過街口,向前一看的時候,哎呀!一個俊俏的姑娘從對面輕快地走來!這是柳絮影!她沒在家,沒有墜入羅網,這真好!現在必須讓她……
這時柳絮影也看見王一民了,她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亮,笑盈盈地小跑着向王一民迎來。
王一民可沒法和她笑。
他趁跟蹤的特務還沒拐進街口的工夫,也緊走了幾步。
當和柳絮影遇到一塊的時候,他幾乎腳不停步地一邊往前走一邊說了五個字:“轉身跟我走!”
王一民話說得很輕,但分量很重,這是堅定的命令。
柳絮影幾乎是第一次看到王一民臉繃得這樣緊,話說得這樣硬。
她臉上的笑容倏一下子沒有了,仿佛是沒經過任何思考似的,随着王一民的話音,她的身子滴溜轉過來了,然後又往王一民身邊一靠,就跟着走上了。
其反應之靈敏,動作之快速,大概隻有經過形體訓練的演員才能達到這樣程度。
“聽我說,要控制住自己,要冷靜!”王一民一邊緊靠她走着,一邊低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