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明兩天内就立下遺囑,把我的财産分為兩份,一份給守全,一份給娟兒……”
盧淑娟又抽泣起來。
“不要哭,聽我說。
”盧運啟對女兒擺擺手說,“我心裡清楚,分給守全那一份是保不住的,很快就會被他揮霍掉。
所以我準備把吉林那座老宅子和一些買賣、土地分給娟兒,那都是祖宗留下的産業,希望娟兒能克勤克儉,守住祖業。
将來如果老天有眼,守全還能留下個後代的話,娟兒能收養就收養過去,把老宅子傳給盧家的後代,那就會使老父瞑目于九泉之下了。
”
盧淑娟手又捂在臉上,啜泣出聲。
盧運啟又看了看王一民說:“至于娟兒的婚事,最近一個時期以來,我就在觀察考慮。
我雖然年邁,但自信還不是舊派老人,視自由戀愛為傷風敗俗之大敵。
實際自古以來,有多少才子佳人的風流韻事,被傳為千古佳話。
張君瑞和崔莺莺的婚配,相國夫人出來橫加阻撓,結果反被千百萬人所唾棄。
我當然不願做頑固難化的相國夫人。
何況……”說到這裡,他又看了看王一民和盧淑娟。
盧淑娟手捂在臉上,但啅泣停止了,她在聽。
王一民臉紅紅的,眼簾低垂着,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
盧運啟又接下去說道:“……何況一民又是我最器重的青年,在當今這亂世之秋,像一民這樣滿腹經綸,才華出衆,德才兼備,老成持重的青年,真像鳳毛麟角一樣難求。
所以把娟兒的終身許托給一民,我是非常滿意的。
我想我們也不要走形式,找媒人了。
等一兩天後,我立好遺囑,你們就拿着趕快回吉林老家,在那邊擇吉成婚。
這樣兩地分居,離我遠一點,也免得受牽連……”
盧運啟話似乎還沒有說完,王一民站起來了。
他異常激動地說:“蒙老伯如此厚愛,小侄十分感動。
老伯打破世俗中門戶之偏見,慨然允婚,更使小侄感佩。
小侄想:淑娟也一定會感到無限溫暖和幸福的。
”
王一民說到這裡,偏過頭去看了一眼淑娟。
淑娟的手已經從臉上拿下來。
她那被悲傷浸白的面孔迅速地染上了羞紅,但她并沒有低首回避,反而迎着王一民的目光站起來了。
她那微微發紅的眼睛裡忽然閃出兩道光亮,好像在漠漠愁雲的縫隙中射出兩線陽光,這陽光在擴展,在驅趕那壓在頭上的愁雲。
她已經無法掩飾自己的興奮了,哪怕是在老父正遭厄運,全家的命運處在飄忽不定的時候,她也不能掩飾這突然降臨的幸福。
她迎着王一民的目光看,甚至還微微地點了一下頭。
盧運啟那銳利的目光已經洞察到這一切細微的變化,他一隻手捋着銀白色的胡須,微笑着點點頭。
就在他的微笑中,王一民又說話了:“但是,小侄在幸福的感激之中,也有一些下情要向老人家說明。
”
“什麼下情?”
“在最近一個時期,小侄不能離開哈爾濱,也不能……”王一民說到這裡,低下頭,輕輕地說了句,“也不能如命完婚。
”
盧運啟持胡須的手停下了,兩道壽眉也皺成個一字,他直視着王一民問道:“為什麼?”
盧淑娟也睜大着焦急的眼睛,身子往前微傾着,她嘴沒動,但好像也聽見她在說:“你怎麼在這時候違拗父親的心願?”
王一民現在不能離開哈爾濱,不能結婚的理由本來是非常充足的,但卻苦于不能公開說出來,當親人也不能說。
真話不能說,隻好說假話,這就是地下工作者最經常的苦悶。
王一民在盧運啟灼灼目光的逼視下,在淑娟那焦急眼神的催問下,隻好說道:“小侄現在事業上毫無成就,早已立志要晚些時候結婚。
何況現在正是老伯處于困境的多難時期,小侄怎能與淑娟舍下老伯雙雙離去。
這樣做對小侄來說是不義,對淑娟來說是不孝,我們怎能背上不義不孝的罪名,躲在千裡之外,去苟且偷安呢。
小侄想淑娟也不會贊同這樣辦的。
”王一民說到這裡,側過頭看淑娟。
盧淑娟被感動得連連點着頭,她往前走了兩步,站到盧運啟一旁,激動地說:“爸爸,一民說得對,在這國已破,家欲亡的危急時刻,女兒至死也不離開你老人家。
至于您說的……”她停頓一下,低下頭,低聲說,“我們的婚事,女兒願意在你老人家轉危為安,雨過天晴以後,由你老人家親自主持……”
“唉!”盧運啟長歎一聲說,“癡兒!還能有那年月嗎?”
又是一聲長歎後,三個人都不吱聲了。
天已經黑下來。
遠處傳來教堂的鐘聲,那嗡嗡的餘音,更增加了這屋裡的哀愁。
鐘聲住後,又陷入可怕的沉寂中,好像空氣都凝滞了。
盧運啟這時猛然一拍桌子,一扶盧淑娟,挺身站起,對王一民一揮手說:“走,借酒消愁,随老夫去痛飲幾杯吧!”
沒等王一民回答,盧運啟就昂首向外走去。
盧淑娟在一旁扶持着,王一民跟在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