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在她跟前,大家吃得飽飽的,生活得平平安安的。
聽餘大媽說廠裡生活難做,她心裡暗自吃了一驚,卻不承認不知道廠裡的情形,裝出也知道的神情,慢吞吞地說,“廠裡生活當然不會好做,從前也難做,巧珠為啥沒早産?”“這個,那時阿英沒當夜班,”餘大媽看她那股堅持勁,料想她不大了解廠裡的情形。
她深知這位老好人的脾氣,順着她的嘴說,“是呀,從前生活也不好做,聽說,現在的生活更難做,細紗間裡頭斷的數不清,連上小間的工夫也沒有,有的把尿就撒在褲子裡,有的飯也顧不上吃,有的放工腿都麻木了……這些,我想,你一定曉得。
”
餘大媽的眼光望着她眼角上的扇形皺紋和鬓角上花白了的頭發。
她會意地點點頭,并且歎息了一聲,說:
“這個,我曉得。
”
但她心裡說:怎麼學海和阿英回來都沒有談起呢?阿英早産的情形怎麼樣,她也不甚了然。
她想到床邊去問問阿英,又怕觸動阿英的心事,也露出自己對這些情況不了解。
她暗中對自己說:“等學海回來問他。
”
“生活不難做,阿英不會早産的。
”
巧珠奶奶心裡想,阿英早産真的和命運沒有關系嗎?她總覺得冥冥之中有菩薩在給人們做主,安排一切,不然為啥有些人生下來就有錢,有些人生下來就受苦呢?她依然堅持自己的意見,說,“這也是命啊。
”
“也是命?”餘大媽以為她同意了,沒料到她進一步固執自己的看法。
“當然是命,”巧珠奶奶的口氣非常肯定,“不是命苦,怎麼會做廠?不做廠,生活難做也沒關系。
”
“做廠也不是命苦,”餘大媽搖搖頭,說,“從前做廠沒面子,現在做廠可光榮,是工人階級哩,最吃的開哪。
”
“一樣,都是做廠。
有錢的人家,哪個做廠?”巧珠奶奶撇一撇有點幹癟的嘴,說,“前生沒修,今生才受苦——做廠。
”
“做廠也不是受苦……”
餘大媽的話還沒有講完,草棚棚的門好像有人砰砰敲了兩下,她說:
“有人敲門?”
巧珠奶奶凝神一聽:門外靜靜的,沒有人繼續敲門,隻聽見晚風像一個賊似的從門縫裡鑽進來,發出細細的響聲,吹得巧珠奶奶的腿有點發冷。
雖然再也沒有聽到敲門的聲音,門外确實站着一個人:譚招弟。
她聽說阿英在車間早産了,心裡痛楚。
第二天想去,湯阿英和剛生下的孩子到醫院去了。
過了一天,又聽到孩子死了,她心裡更痛楚,偷偷地掉下了眼淚。
昨天想來,走到半途上又退回去了。
她怕在阿英家裡碰上細紗間的人,在阿英面前沖突起來,說不過去。
今天放了工,估計沒人會來,趕到阿英家,輕輕敲了兩下門,發現草棚棚裡有人在談話,就沒有再敲門。
她想回去;但隔着一扇門,進去馬上可以看到阿英,又不忍離開;猶猶豫豫地站在門外邊,悄悄聽門裡的動靜。
門裡邊有人繼續講話:
“做廠不苦,有錢的人為啥不做廠?”
“有錢的人剝削窮人,當然不做廠。
”
“剝……剝啥?”
“剝削。
”
“啥剝削?”
“就是你做活,他賺錢。
”
“這個……”
“唔……”
譚招弟聽出來是巧珠奶奶和餘大媽的口音,放心了,又敲了兩下門,門開了,譚招弟走了進去。
巧珠奶奶問她:
“剛才是不是你敲門?”
譚招弟點點頭。
“後來為啥不敲了?”這是餘大媽問。
“怕打斷你們談話。
”
“這丫頭,也不是外人,這麼客氣。
”巧珠奶奶拉着她的手,說,“快坐下來,喝點水。
”
譚招弟的眼光向草棚棚裡匆匆一掃,沒有看見阿英,她吃驚地問:
“阿英呢?”
“睡覺了。
”
譚招弟馬上走到床邊坐下,把那頂灰黑灰黑的夏布帳子吊高一點,方桌子上煤油燈的黯弱的光線射在她蒼白的貧血的臉上。
她平靜地呼吸着。
譚招弟低低地叫了她兩聲。
她睜開惺忪的睡眼,發現譚招弟坐在她的身旁,驚喜地從被窩裡伸出兩隻手來,歉意地緊緊抓着她的手:
“你啥辰光來的?”
“剛來……”
她安心一點,頓時想起郊外那一堆新土,眼眶裡潤濕,低沉地說:
“你來遲了一步,看不到那個小東西了,長的模樣可好看哩……”
譚招弟怕引起她的心思,連忙說:“過去的事體别提了。
”
旋即把話題岔開,“身子好嗎?”
她伸過手去,摸摸她用手巾紮着的額頭,問:
“頭昏嗎?”
“有點。
”
“要好好養養。
”
譚招弟這句話提醒了巧珠奶奶。
她站了起來走到牆邊爐子那裡端起上面的小沙鍋,裡面是熱騰騰的粥,倒了一碗,放了兩勺子紅糖,調得勻勻的,白粥旋即變成紅粥了。
她把紅膩膩的粥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