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靜從中共長甯區委走出來,天色完全黑了,星星還沒有出來,天空黑茫茫的一片,煙似的籠罩着馬路、夫妻老婆店、住家和遠處的工廠。
那些工廠現在看不見了,工廠的高大的煙囪更加看不見了,但遠遠的天空中有時冒出濃密的黑煙,閃爍着耀眼的火光。
馬路的電燈已經亮了,在路邊有秩序地排列着電線杆,它伸長胳臂,把電燈吊在空中。
順着電燈一直望下去,仿佛是一串閃光的珍珠懸挂在空中。
在燈光下閃動着的幢幢人影,幾乎要把馬路塞滿了,熙熙攘攘地向遠方的工廠去上夜班。
滬江紗廠也在那個方面,湯阿英在人群中匆匆地走去。
餘靜望着這許多的人去上工,其中一定有不少是滬江紗廠的工人,她想起楊部長的話說的對,“群衆是幹部的泉源,這裡面有無數的優秀的幹部,但是要靠你們去培養去挑選。
”過去隻曉得伸手向上級要,廠裡這許多人不知道培養、挑選和提拔。
她順着馬路邊一邊走着一邊想着;真怪,給楊部長一說,可以培養的骨幹分子忽然發現很多,一個一個名字在她的腦海裡出現:粗紗間的吳二嫂,筒搖間的徐小妹,細紗間的郭彩娣,清花間的鄭興發,鋼絲車的戴海旺……她想有些人可以吸收入團,另外還有些人可以作為發展對象,培養入黨。
黨團有了發展,車間的骨幹分子增多,那樣做起工作來多麼順手,又多麼愉快,她的面孔上閃着微笑,自言自語地說:“那樣啥事體都好辦了。
”她邊想邊走,忽然感到自己的右胳臂給什麼人有意碰了一下,她一愣,聽到有人叫道:
“餘靜同志,到啥地方去?”
她轉過臉來向右邊一看:是湯阿英。
她興奮地說:
“我從區委回來,現在回家去。
你身體好了嗎?”
“差不多了。
”
“差不多,”餘靜借着路邊煙紙店的燈光向她臉上一看:雪白,白裡發青,看不見一點血絲,眼光也有點黯淡,一绺頭發斜披在額角上,顯然身體還沒有複原。
餘靜把她披在額角上的頭發理到她的耳朵後面去,說,“阿英,你身體還沒有複原,上工太早了,又是夜班,你吃不消,會影響健康的。
”
“沒關系,待在家裡悶得慌。
廠裡一開車,沒人做生活不行。
”
“你不來,有人代你。
”
“我這雙手勞動慣了,不勞動好像沒地方放,閑着光吃吃飯哪能行。
”
“那麼,至少不要做夜班。
我給廠裡說一聲,你改做日班,明天再去。
”
“不,”湯阿英搖搖頭說,“今天來了,還是去吧,日班的事明天再說。
”
“你頂的住嗎?”餘靜還是有點不放心,注視着她的黯淡的眼光。
“頂的住。
”
馬路上的人少了,腳步也比剛才的快多了,因為快上工了。
湯阿英看到馬路上人群匆忙的腳步,她知道該趕去了,說:
“我上班去了,明天見吧,餘靜同志。
”
湯阿英一股勞動的熱情深深地感染了餘靜。
像湯阿英這樣的人,平時雖不大開口,講出話來卻很有力量,階級覺悟高,和群衆的關系好,堅決響應黨的号召,緊緊跟着黨走,學習認真,生産努力,這樣優秀的骨幹,正是培養和發展的對象。
她發現有些同志對人要求太高,這麼一來,骨幹很難找了,發展的對象也不容易有了。
她本想馬上找趙得寶商量商量,但晚飯還沒有吃,肚子餓了,決定回家吃了飯,再去找老趙。
當她跨進自家的門,她意外地驚喜了:老趙坐在房子裡,正和她娘談話哩。
“餘靜這孩子,就是在家裡待不住,白天你别想看到她的影子,等到晚上,很晚才回來,想和她談談心吧,看她疲倦得眼皮都快合上了,也實在不忍心。
”說到這裡,餘大媽望見餘靜走進來,改口說,“說着曹操,曹操就到了。
今天回來這麼早?”
“今天是廠禮拜麼。
”
“對,我老糊塗了,倒忘記了,剛才趙同志還跟我提起哩。
”
一個五歲左右的男孩子,飛也似的從後面跑出來,一頭伏在餘靜的大腿上,快樂地叫道:
“媽媽,媽媽……”
餘靜摸着他的頭,問:
“小強,叫人了沒有?”
小強仍然伏在媽媽的腿上,不好意思地搖搖頭。
餘靜叫他擡起了頭,說:
“叫趙伯伯。
”
他站好了,脊背緊緊依靠着媽媽的膝蓋,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