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馮永祥一會就要來了,她不滿地向鏡子中的林宛芝噘噘嘴,說,“傻瓜,坐在那裡做啥,還不快點打扮。
”她匆匆忙忙梳了梳頭,給紅潤潤的臉蛋上撲了一點香粉,然後用伊麗沙白·阿登牌的唇膏塗了塗嘴唇,又用一把鏡子放到後腦勺對梳妝台的鏡子照着,仔細地望了又望,才滿意地抽掉圍着脖子的四一四絲光毛巾,輕輕拭去落在胸前的少許的粉末。
她打開衣櫥,那裡面挂滿了各式各樣的花花綠綠的旗袍。
她面對着這些顔色的旗袍愣住了。
她歪着頭,右手的食指頂着嘴角,自言自語地喃喃着:
“今天穿哪一件呢?”她皺起淡淡的眉頭回憶過去幾天所穿的衣服;禮拜天穿的粉紅色的那件,禮拜一穿的是天藍色的那件,禮拜二穿的是蘋果綠的那件,禮拜三穿的是鵝黃色的那件,今天穿在身上的是深灰色鑲着墨綠素邊的旗袍,在家裡随便穿穿還可以,上南京路去就不像樣子了,何況要和馮永祥一道去買鑽石戒指哩,更不像樣子了。
她一件件旗袍看過去,看到第十四件,是紫色哔叽的襯絨旗袍。
她點點頭,把它拿了出來。
在另一個衣櫥裡,那兒除挂了幾件短大衣外,下邊還放了二三十雙高跟、半高跟的皮鞋。
她挑了一雙紫紅色的半高跟的皮鞋。
換好衣服,她又從衣櫥裡選了一件黑色的開司米的大衣,胸前有三個銅闆大小的金黃色的扣子閃閃發光。
她把衣服全部穿好,在衣櫥門上的大玻璃鏡子面前照過來,又照過去;正面看看,又看看側面。
她穿衣服不但講究花樣顔色,而且要求全身和諧,既要美麗,又要大方,一走出去還得引起人們的注意才行。
她最喜歡聽人家說:做衣服得照林宛芝的樣子做。
她滿意今天這身衣服;開司米大衣雖然普通,但加上那三顆金光閃閃的鈕子就與衆不同了,裡面這一身紫色的裝束,富麗而不俗,紫黑相配,互相襯托,又很和諧。
她安詳地走下樓去,坐在客廳裡,耳朵卻凝神地注意大門那個方向。
大門那個方向沒有動靜。
她時不時看看戴在左手上那隻十七鑽的小四方式的白金手表。
最近她常常想起馮永祥。
每天看不見馮永祥的影子,總覺得生活裡缺少點啥。
每逢馮永祥要來,她老是自然而然地修飾一番,施點脂粉,換件衣服。
馮永祥來了,她很希望他早點離開,又想多留他一些辰光,見了馮永祥心裡引起一種說不出的但是感覺到的甜蜜蜜的喜悅。
等到馮永祥一走,她待在徐公館裡便深深地感到難以忍受的寂寞和孤獨。
她坐在客廳裡才不過五分鐘,但覺得已經等了好幾個鐘頭似的。
她不耐煩地躺在沙發上,焦急地皺着眉頭,耳朵卻仍然注意大門那個方向。
門外傳來汽車喇叭音響,鐵門嘩啷一聲開了,接着是熟悉的輕浮的皮鞋聲,馮永祥走進了客廳。
林宛芝站起來去迎他,矜持地伸出手去和他握着,鐘情地望了他一眼,輕輕地說:
“為啥這晚才來?叫人等得心焦。
”
啊喲,你不曉得,接了你的電話,我馬上就準備來。
忽然又來了一個電話,是史步雲的,他噜哩噜蘇說了一大堆,我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不曉得他說啥。
我隻好答應是是是,告訴他等明天當面再詳細談。
放下聽筒,就趕到你這裡來,誰知又遲了。
真糟糕!”馮永祥恭恭敬敬向林宛芝一揖到底,一邊說,“請恕我遲到,小生這廂有禮了。
”
林宛芝看到門外閃過來一個人影,她連忙碰碰馮永祥。
她自己迅速地坐到馮永祥斜對面的沙發上,嚴肅地望着門外。
走進來的是老王,他托着兩杯很濃的綠茶,放在馮永祥和林宛芝面前。
他望着馮永祥的笑眯眯的眼睛,讨好地說:
“馮先生,你好……”
“你好,老王。
”
“托你的福,還好。
”他知趣地拿着托盤走出去,輕輕把客廳的門關上。
林宛芝來電話的辰光,馮永祥本來可以就到,跨出了大門,他又退回去,把《新聞日報》又看了一遍,才上車。
他察覺林宛芝近來對他的态度已經從應付、讨厭轉到喜歡接近他了。
現在說是有要緊的事,而且要快去,可見得她已經按捺不住内心對他的喜愛。
那不能早去,要稍為擺一點架子,見了面熱情會更高。
林宛芝問起為啥遲到,他僞稱臨時接到史步雲的電話,既不露痕迹,又顯得很忙,更暗示出工商界的上層大人物經常找他。
馮永祥聽見老王出去把門關上,他斜視她一眼,說:“這次可是你叫我來的啊,”他有意逗她,“以後可别又怪我馮永祥坐着不走了。
”
“你又來了,……”
“我不對嗎?”
“對,對對!”她瞪了他一眼,說,“别老說那些酸溜溜的話,好啵?”
“一定遵命,一定遵命。
”他笑嘻嘻地說,“那麼,你說,有啥要緊的事體呢?”
客廳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是老王經過這裡到廚房裡去。
他見馮永祥來,可能一會兒林宛芝要準備下午茶點,先去通知一聲,别臨時手忙腳亂。
林宛芝聽到外邊的腳步聲,可不知道是誰,她怕談到興頭上闖進人來不好看,便對馮永祥說:
“這裡人雜,還是到裡面書房去談吧。
”
“好的。
”
他站了起來,跟着她屁股後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