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聲耐心地數着數目:一,二,三……不知道數到多少數目,他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可是他睡的并不酣适,朦朦胧胧地走進法庭。
法庭上面坐着一個老年審判員,穿着一身深灰色的制服;他的左邊是一個中年的陪審員,錄事坐在他的右邊,低頭在忙忙碌碌地記着口供。
被告席上站着的是朱延年,下面十幾排旁聽席上坐滿了人,面孔很熟悉,可是連一個人的名字也叫不出來。
那個老年的審判員見夏世富走進了法庭,他丢下朱延年不問,轉過來對着夏世富嚴肅地問:
“你是不法資本家夏世富嗎?”
夏世富慌忙回答:
“不是,不是。
我是工人階級。
”
“你參加了工會嗎?”
夏世富愣了一下,旋即信口應道:
“我參加了工會。
”
“有工會會員證嗎?”審判員的态度緩和了一點,冷靜地問他。
“有,有有……”夏世富連忙掏工會會員證,幾個口袋都找遍了,沒有。
陪審員有旁邊插了一句嘴:
“說有,怎麼沒有?”
“有,有,真有。
”夏世富急得滿頭是汗,他再向每一個口袋摸,幾乎要把口袋翻過來了,還是沒有。
最後,他把手插到襯衫的口袋裡,摸到一塊長方形的硬東西,他的臉上閃露着笑容,掏出來一看,果然是紅派司。
他笑嘻嘻地送到審判員面前,說:
“這是紅派司。
”
審判員看了看,退了給他。
他這時才發現工會會員證上有一塊黑黑的污點。
他想:糟糕了,審判員一定看到這個污點。
我名義上是工人階級,可是有污點,聽朱延年的話,想做資本家。
他怕審判員的眼光,也怕被告席上朱延年的眼光,更怕旁聽席上的眼光。
他低下頭,偷偷地溜出法庭,一口氣跑回福佑藥房,把被蒙着頭呼呼大睡。
不知道是哪個惡作劇的人,把X光部桌上的鬧鐘撥到三點,半夜裡就響了。
夏世富夢中聽見鬧鐘響了,以為是法院發現他冒充工會會員,派紅色警車來抓他這個不法資本家。
他就高聲大叫:
“啊喲,不是我,不是我呀!”
等他完全清醒過來,發現是一場虛驚,弄得渾身是汗。
他喘了一口氣,自言自語地說:“唔,真吓了我一跳。
”
童進不知道屋子裡出了啥事體,在門上用手指輕輕敲了兩下:
“世富,啥事體呀?”
夏世富扭亮了電燈,把門打開,掩飾地說:
“沒啥,剛才做了一個惡夢……”
“哦,”童進會意地說,“我以為出了事體呢。
”
“沒有事,”夏世富怕童進再追問下去,他不願把惡夢講出來,就反問道,“這麼晚了,你還沒睡?”
童進也不希望夏世富問他在做啥,便支吾地說:
“就要睡了,你也好好睡吧,别再叫了,剛才可把人吓壞了。
”
夏世富“唔”了一聲。
童進給扭熄了電燈,輕輕帶上門,退了回來。
他坐下去,對着那封沒有寫完的信,向經理室四面望望:朱延年就在這間屋子裡做下了許許多多的壞事,單是經過童進的手也不知道多少件。
童進入團前後,在這間屋子裡,因為那些事,和朱延年吵過多少次。
過去的事一件件又閃現在他的眼前。
他想:像福佑這樣的商業存在,社會怎麼會發展,國家怎麼會興盛?不改造它,真的像陳市長在五反運動報告裡所說的,美麗的幸福的社會主義的理想又哪能會實現?要徹底檢舉朱延年,揭發他的五毒罪行,撕下他的假面具,報告陳市長。
他精神煥發,提起筆來,伏在桌上,一口氣沙沙地寫下去。
他寫完了,又看了一遍,寫好信封,貼上郵票,帶着信悄悄走下樓去。
馬路上空蕩蕩的,一個人影子也沒有。
他迅速地走去,在馬路口那裡有一個郵筒,他把檢舉信投了進去。
他生怕沒有完全投進去,又歪過頭來看看,知道投進去了,這才安心地輕松地走回來。
外灘那邊的天空,泛着一抹淡淡的魚肚色,慢慢擴大開去,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