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馬上表示意見,要看看她們,特别是要看看林宛芝那騷貨。
林宛芝打定了主意:不離開徐義德,她要盡自己的力量幫助徐義德過這一關。
她首先想到馮永祥。
過去聽徐義德說他是工商聯的委員,工商界的紅人,又和政府的首長有往來,憑現在她和馮永祥的交情,隻要她說一聲,難道他這個忙還不幫嗎?不過,這個“忙”隻能暗中“幫”,現在不好提出來,将來也不能說出來。
她生怕自己的心思被大太太和二太太發覺,不再想下去。
她旋即想起這幾年來她手裡有不少積蓄,即使滬江出了事,沒有汽車洋房,光是徐義德一個人,找個公寓房子,下半輩子的生活一點不愁。
半晌,大家還是不啧聲。
徐守仁不假思索地對爸爸說:
“我要你,我也要汽車洋房,我都要。
”
“傻孩子,”徐義德點燃了一支香煙,深深吸了一口,好像要把所有的焦慮和苦惱都要吸到自己的肚子裡似的,說,“要了爸爸,就沒有汽車洋房;要汽車洋房,就沒有爸爸了。
”
“我都要,我都要,爸爸。
”徐守仁的眼睛有點潤濕,模模糊糊地看見林宛芝用手絹在擦眼角。
大太太見她們兩個人不吭氣,仔細一想,她自己不先說,她們不會說的,也不好說的。
她聽了徐義德剛才那兩句話,有點心酸,安慰地說道:
“義德,我隻要你,别的,我啥也不要。
讨飯,我也和你讨一輩子。
”
林宛芝鼻子一酸,她實在忍不住了,眼角那裡的眼淚流下來了。
她拭去眼淚,揩了鼻子,生怕給人看見,她側過身子去,望着壁爐上的嘉寶的照片發呆。
大太太講完了話就注意朱瑞芳和林宛芝的态度,看見林宛芝哭咽咽的,就借題發揮了:
“男人還沒出事,就哭了,真不吉利。
肚裡有啥心思,說出來好了,要洋房汽車也不要緊。
有些人就是為了洋房汽車才愛人的,我早就曉得。
”
“現在,你還說這樣的話,忍心嗎?”林宛芝心噗咚噗咚地跳,有點激動,但是她努力忍受看。
她不能再不說話了。
她望了朱瑞芳一眼,好像說:對不起,我要先講了。
她說,“我要你,義德,我不要洋房汽車。
要是真的出事,我還是要你,沒有洋房,沒有汽車,沒有廠,我養活你。
我會踏縫紉機,我踏縫紉機養活你。
我要是有三心二意,我一定不得好死。
”
大太太聽林宛芝這一番話,感到有點失望,看上去這騷貨要死纏着徐義德不放哩,說得多好聽,踏縫紉機養活義德,真不要臉!
朱瑞芳沒言語,不愉快的事情一件又一件地糾纏在她的心頭上。
從無錫傳來不幸的消息:朱暮堂判了死刑,伏法了。
朱筱堂想到上海來一趟,她和徐義德商量,他堅決反對。
沒有辦法,她隻好托人告訴朱筱堂,現在正碰上“五反”,過一陣子再說。
從徐義德剛才的口氣裡可以聽出來滬江前途是很黯淡的。
徐守仁呢,雖說是徐義德的心頭肉,又是獨生子,但不給她争氣,不斷鬧事,在街坊鄰居的輿論中的聲名很不好,書既沒讀好,辦廠的能力更談不上,前途很渺茫。
她一時忽然感到自己無依無靠了,憂郁地說不出一句話來。
她聽林宛芝說完,便向林宛芝輕蔑地撇一撇嘴,冷笑了一聲,說:
“我是不會說漂亮話的,我也不是說漂亮話的人。
我要義德,保住人要緊。
古人說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不管哪能,一定要保住人。
隻要保住人,别的我啥也不要。
”她想徐義德的家私,當然是徐守仁的,别說什麼洋房汽車,徐義德名下的一切财産,将來都是徐守仁的。
她不把大太太放在心裡,因為不是她的對手。
上了年紀的人,說不定啥辰光眼一閉腳一伸,就全完了。
最讨厭的是林宛芝,長的年青漂亮,從來又不生病,今天還表示要養活義德哩,鬼才相信。
義德沒出事,就和馮永祥那家夥眉來眼去,這樣水性楊花的人,不變心才怪哩!她多少知道一點她和馮永祥來來往往的事情,有意不點破,也不聲張,讓他們混下去,等到把柄抓到手裡,林宛芝就别想再在徐公館裡住了。
“啥人講漂亮話?不要出口傷人!”林宛芝忍不住質問朱瑞芳。
“自己沒說,何必多心?”朱瑞芳坐在徐義德旁邊,連看也不看她一眼。
“那你說啥人?”林宛芝追問她。
“屋子裡也不是你一個人……”
朱瑞芳沒有說下去,林宛芝從梳妝台鏡子裡看到她的手暗暗碰了一下大太太的左胳臂。
林宛芝輕蔑地睨視她一眼說:
“有話自己說好了,不用搬兵。
屋子裡不是我一個,可是也沒有第三個呀!”
大太太開口了:
“為人不做虧心事,半夜敲門心不驚!”
“兩個欺負我一個,我不怕。
你們不信,拿縫紉機來,我踏給你們看。
”
朱瑞芳根本不理她這一套,冷言冷語地說:
“别人的事,我不曉得,我也管不着。
義德,不管哪能,我不會變心的,我和守仁永遠跟着你!”
林宛芝唰的一下臉紅了,她一肚子氣真想吐個痛痛快快,可是一時又急切得說不出話來。
她總感到在大太太和二太太面前擡不起頭來。
她的眼光盯着徐義德,好像質問他:你是啞巴嗎?讓她們欺負我,為啥不開口呢?
“有話好好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