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啥辰光?你們這樣,家庭不和,叫我哪能放心的下?”
徐義德這麼一說,朱瑞芳不好再刺林宛芝,她裝出一副可憐相,說:
“隻要人家不給我臉色看,我總是讓别人的。
你放心好了,義德,為了你,我啥都可以犧牲。
”
“義德說得對,”大太太歎了一口氣說,“家不和受人欺,這不是有意和義德為難?……”
徐義德察覺林宛芝的眼光又望着他了,知道她肚裡有話,他連忙打斷大太太的話:“大家少說一句,好不好?”
大家真的不說話了。
許久,也沒一個人吭聲。
徐守仁急了,問:“爸爸,為啥不說話呀?”
徐義德對三個老婆的态度都很滿意。
他怕把事情說得太嚴重,反而會使她們遇到事情不知道哪能應付。
見她們三個人都不言語了,給兒子一催,他靠到沙發上去,嘴裡吐出一個圓圓的煙圈,輕松地打破了沉默:
“你們有這樣的打算,很好,很好。
滬江要出事,這是肯定的。
不過,還要看我們的布置。
事在人為,就是這個意思。
可能事體不大,即使出了大事體,”他望着香煙上三個“5”字凝思,馬上聯想到香港新廠、瑞士銀行的存款、徐義信……想起留了這個退步真是諸葛孔明的妙計,必要的辰光往香港一溜,走進新廠,徐義德又是徐總經理了。
不怕你共産黨有天大的本領,對香港的徐總經理又有啥辦法?他嘴角上露出了笑紋,暗暗得意地說:“也不至于到那樣狼狽的地步,太太,不會和你一道讨飯的。
”
他轉過臉去對林宛芝說:
“也不需要你踏縫紉機來養活我。
倒是瑞芳說得對: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隻要有我徐義德在,别說你們三四個人,就是三四千人我也養的活。
開爿廠,哪裡不需要三四千人。
”
徐守仁從床上跳了下來,跑到父親面前,天真地說:
“那麼,沒有事體了,爸爸。
”
她們聽徐義德這麼說,也寬了心,擡起頭來,眼光都集中在徐義德臉上。
徐義德看見沙發旁邊那個白銅制的一個年青的侍者,頭上戴着白帽子,身上穿着大紅制服,下面是筆挺的白褲子,兩隻手捧着一個圓圓的煙灰缸向着徐義德。
徐義德把煙灰向煙灰缸裡撣掉,想了想,說:
“也不是那麼簡單,這次運動政府很有經驗,工作也很深入細緻,聽說到大廠去檢查的‘五反’工作隊都是大幹部帶着,不像小幹部容易馬虎過去。
他們啥地方都要檢查,連資方的家庭也要派人去調查。
廠裡的事,有我去布置,也可能不出大事。
家裡嗎,我完全靠你們了。
”
朱瑞芳懂得徐義德的意思,她接上去說:
“你是講,要是家裡應付的好,就不會出大事不是?”
徐義德點點頭。
“那不要緊,家裡的事交給我們好了。
”朱瑞芳拍一拍自己的胸脯,很有把握地說,“讓他們派人來調查好了,一問三不知,看他們有啥辦法!”
“是呀,”大太太說,“我們就說我們啥也不曉得。
他們來一百個人也不怕。
”
林宛芝心裡稍為平靜了一點,說:
“我也是這個主意。
”
朱瑞芳指着守仁說:
“政府派人來,你不準瞎講!”
“我真的啥也不曉得,”徐守仁退回去,靠着床邊坐着,說,“我說啥?”
“隻要大家講話一緻,應付起來就容易了。
當然,還要做點準備,……”
大太太不懂地瞧着徐義德:
“哪能準備?”
“值錢的東西不能留在家裡,最好都藏到親戚朋友家裡去。
萬一滬江紗廠出了事,公家要我私人賠償,可能會來抄家的。
”
徐義德講話沒有留心手上的香煙已經快完了,燒燙了他的肥嫩的食指和中指,他生氣地把煙蒂往那個年青侍者雙手捧着的煙灰缸裡一扔。
大太太立刻想到自己那一盒的珠寶玉器和金首飾;她準備交給吳蘭珍保存起來,學校裡比較安全;但又想到吳蘭珍不能整天帶着珍寶盒子上課,放在宿舍裡也不保險,不如禮拜天叫吳蘭珍送到蘇州藏起來,倒是個辦法。
朱瑞芳考慮自己的四十根金條和許多衣料往啥地方擱;林宛芝憂慮的是銀行存款折子和三克拉的大鑽石戒子不知道藏在哪一個姊妹家裡安全,還有她最心愛的那二三十雙各種不同料子不同顔色不同樣式的高跟、半高跟的皮鞋最麻煩,找不到适當的地方擺,誰肯給你藏高跟皮鞋呢?每一個人的腦海裡一時都想了很多收藏物事的地方,但旋即都推翻了,每一個地方似乎都不安全,好像人民政府幹部的眼睛沒有一個地方看不到的。
誰都拿不定主意。
還是朱瑞芳果斷,她說:
“我想好了,藏到我弟弟家裡去。
”
徐義德直搖頭:
“朱延年嗎?他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
不藏到他那裡去,還有點希望;藏到他那裡去,算是丢到水裡去了。
就是福佑不出事——我看這次福佑一定要出事的,你說,朱延年見錢眼開花,他會讓你拿回來?”
“那麼,另外找一家好了。
”
“這年頭,親戚朋友誰也信不過。
”徐義德感慨系之地說。
“不用藏了,還是放在家裡?”林宛芝問。
“義德不是說了,值錢的物事不能留在家裡嗎?”朱瑞芳瞪了林宛芝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