廠的五毒不法行為很嚴重。
”
“啊?”
“唔。
姨父不坦白的話,就要抓起來,吃官司,坐班房……
你也沒有好日子過。
”
“我?”他想想也是的,假如父親被關起來,那怎麼辦呢?父親不在,他就是徐公館的主人。
他可以支配一切。
他要多少錢就有多少錢,沒有人敢碰他一根毫毛。
那他不是可以痛痛快快地白相了,也不必動腦筋偷啥出去了。
他旋即否定了這個可恥的念頭。
他想到父親。
如果父親被關進了監牢,自己哪能夠忍心出去吃喝玩樂呢?他說:“是呀,有啥辦法幫助爸爸呢?”
“隻有一個辦法。
”
“啥辦法?”
“勸他徹底坦白。
”
“我勸他,行嗎?”
“當然行,他可聽你的話哩。
”
“他聽我的話?”徐守仁突然覺得自己了不起,真的變成一名“英雄”,好像自己有一股無上的威力,自己講啥,别人聽啥,精神因此抖擻起來。
“姨父最心疼你。
”她知道他一貫好勝逞強,整日價就想做英雄豪傑,給他一個高帽子戴,要他做啥就做啥,如果說動了他,做起來,勁頭不小哩。
她說:“姨父最聽你的話啊。
”
他興奮地站起來,拍一拍胸脯,大聲地說:
“那好,我叫老頭子徹底坦白。
”
叮叮,叮叮叮……
客廳外邊忽然傳來一串鈴聲。
徐守仁耳朵對着客廳門口,右手放在耳根子後面,在凝神地谛聽。
他仿佛從鈴聲裡可以辨别出誰在揿電鈴。
他最初以為是樓文龍來找他,今天是禮拜六啊,多麼好的時間啊。
徐守仁蹲在家給姨表妹談啥坦白不坦白,真掃興。
父親坦白不坦白,同徐守仁有啥關系呢?想到這裡,他的心已經飛到門口,在和樓文龍低聲商量,到啥地方去白相?再一想,他的心又回到客廳,因為從那鈴聲可以辨别出門外的人揿的輕而穩,仿佛心情很沉重,沒有一點兒年青人的火氣,完全不像樓文龍過去揿的重而急。
可是他又希望是樓文龍來,也許這次樓文龍有意揿的輕而穩呢。
他拔起腳來,想出去看個究竟。
他走到客廳門口那裡,大門的電燈亮了,黑漆大鐵門上的那扇小鐵門咔嚓一聲開了。
從外邊走進來的是徐總經理。
徐總經理今天和往常不一樣:他穿着深灰咔叽布的人民裝,頭上那頂布帽子幾乎要壓到他的眉毛上,遠遠望去,他的圓圓的臉上隻有鼻子和嘴。
過去他出去,氣概軒昂,洋洋得意,到什麼地方都引起人家注目,有意讓人家知道,這位矮矮的胖子就是大名鼎鼎的滬江紗廠總經理徐義德。
陳市長宣布五反運動正式開始,徐義德低下了頭,唯恐讓人家知道他就是那位滬江紗廠的總經理。
楊健率領“五反”檢查隊進了滬江紗廠,他的頭更低了下來。
他脫下西裝,穿上人民裝,開口閉口工人階級怎樣怎樣,你不知道他是徐義德,有時會誤會他的人民裝的口袋裡恐怕還有一張紅派司哩。
以往他回家來,汽車還沒有開到門口,司機就揿喇叭,門房一聽見熟悉的林肯牌轎車的喇叭聲,立刻就開好黑漆大鐵門,站在門口等候徐總經理。
最近門房得聽電鈴聲。
不坐汽車,黑漆大鐵門也不必開,開那扇小門,徐總經理就跨進來了。
門口電鈴聲傳到樓上,大太太和朱瑞芳都下來了。
林宛芝捧着馮永祥借給她看的托爾斯泰的《複活》,也從書房裡走進了客廳。
徐義德走進客廳頭一件事是嫌電燈光線太亮,厭惡地說:
“是誰開了這許多電燈?”
這是徐守仁做的事。
他在家裡總喜歡把一切電燈都開了,自己好跳來蹦去。
他聽父親生氣地質問,不敢正面承認,把責任推到老王身上:
“大概是老王吧。
”
徐義德并不真的要追究誰開的電燈。
他回過頭去,把屋頂上那盞最亮的大燈關上了,把火爐上的兩盞壁燈關了,隻留下右邊那一盞立燈。
在米黃色的府綢的燈罩下,燈光顯得柔和,稍為遠一點的事物,這個燈光就照不到,靠窗戶放鋼琴那裡幾乎是模糊一片。
徐義德在外邊怕人見到,在家裡,最近也不喜歡刺眼的燈光。
仿佛燈光一亮,看到徐義德的人就多了似的。
徐義德坐在矮圓桌子面前那張雙人沙發上。
吳蘭珍和徐守仁坐在他正對面那邊雙人沙發裡,朱瑞芳和林宛芝則坐在右邊靠牆那一長排沙發上。
大太太走過來,一屁股坐在徐義德身邊。
她的眼光從他的頭打量到他的腳,好像從他的外表可以猜測到最近廠裡的“五反”情況。
徐義德那身灰色咔叽布的人民裝并沒有告訴她啥。
她關心地問:
“廠裡情形怎麼樣?”
一提到五反運動,徐義德就生氣。
他恨不得離開上海,站在天空,痛痛快快大喊大叫幾聲,抛卻那些煩惱的事,把自己的财産和資本家這個臭名義都扔掉,舒舒服服歇一會。
徐義德有天大的本事,可是沒有翅膀。
他今天從廠裡回來,對嚴志發說要細細想一想,好坦白。
他本來打算到家裡輕松輕松,想不到大太太一張開嘴,就給他提廠裡的事。
他把臉一闆,說:
“廠裡的事,提他做啥?”
大太太給頂回去,一時想不起哪能說才好。
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