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一步了解他的情形。
徐義德看姨侄女那股認真勁,有意和她扯:
“啥叫五毒?”
“五毒就是——”吳蘭珍伸出左手來,用右手扳左手指數給他聽,“行賄,偷稅漏稅,盜竊國家資财,偷工減料,……
還有,哦,盜竊國家經濟情報。
”
“不好好在學校念書,管這些閑事做啥?”
“這不是閑事,這是關系我們全國人民能不能到社會主義社會的大事體。
姨父,你有幾毒?”
“我一毒也沒有。
”
吳蘭珍見姨父賴得幹幹淨淨,她有些生氣,覺得這真是醜惡資産階級的本色,卻又不好發作,團支委不是對自己再三囑咐:要采取耐心說服的辦法嗎?她按捺住火氣,慢慢地說:
“你至少有個三毒四毒,我曉得。
”
“你曉得?”徐義德以為她和“五反”檢查隊的人認識,從他們那裡得到一些材料。
那他可以從她的嘴裡探聽出“五反”檢查隊掌握了啥材料。
他便問:“你倒給我說說看。
”
吳蘭珍并不知道滬江紗廠的五毒具體情況,但她表現出來好像知道一些卻不願意告訴姨父。
她說:
“我呵,我才不告訴你呢,你的事,你自己曉得。
”
徐義德知道廠裡的事瞞不了大家,也騙不了姨侄女。
他輕描淡寫地說:
“廠裡不能說沒有問題,有是有些,便不像你說的那麼嚴重。
”
“你坦白了沒有?”吳蘭珍緊接着追問。
“當然坦白了,我沒啥好隐瞞的。
”
徐義德這句話剛講完,朱瑞芳大吃一驚。
她是最關心廠裡的事了。
徐守仁是徐義德唯一合法的繼承人。
徐義德的财産就是徐守仁的财産。
徐守仁的财産就是朱瑞芳的财産。
徐義德坦白了,他的财産充公沒收,就是徐守仁的财産充公沒收,也就是朱瑞芳的财産充公沒收。
她焦急地問:
“真的坦白了,義德,一共多少錢?要不要賠給公家?”
徐義德泰然地說:
“我沒啥嚴重的五毒不法行為,賠啥?”
朱瑞芳吃了定心丸,松了一口氣,嘻着嘴說:
“對啦,沒啥五毒,自然不要賠的。
”
這一來,可急壞了吳蘭珍:姨父沒有坦白呀!她漲紅着臉質問:
“你為啥不坦白呢?”
“沒有材料,”徐義德慢條斯理地說,“坦白啥?”
“你是滬江紗廠的總經理,你又是這個廠那個廠的董事長。
許許多多的事都是你親自做的。
你會沒有材料,啥人也不相信。
你不坦白,政府是不會寬大你的。
”
吳蘭珍接着舉了一些徹底坦白得到政府寬大處理和拒不坦白政府嚴辦的例子給姨父聽,然後激動地說:
“你要想想自己,你要想想家裡的人啊。
”
吳蘭珍講完了話,眼睛盯着姨媽。
大太太說:
“義德,你還是坦白算了吧,剛才蘭珍說得好,坦白了政府寬大處理,不會加重罪行的。
不坦白,倒是危險,政府要嚴辦的,你要是有個意外,丢下我們怎麼辦啊!”
徐義德避開吳蘭珍和大太太的視線,他的眼睛望着下沿窗口那架鋼琴,在出神地想。
大太太見他不吭氣,唠唠叨叨地往下說:
“我給你算過了命,你今年正好交壞運,坦白了,壞運走完,就沒有事了。
”她心裡盤算:要是徐義德真的平安度過,頭一件要辦的事是到城隍廟去還願。
林宛芝從吳蘭珍的例子裡想起馮永祥今天下午也給她談了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道理。
她相信坦白出來是沒有啥了不起的。
不坦白,說不定真的會關進提籃橋監獄的。
她勸徐義德道:
“大家都說坦白了沒事,不會判罪的。
義德,你就坦白了吧,也叫我們放心。
”
徐義德沒吭聲,隻是輕輕歎了一口氣。
吳蘭珍向徐守仁噘一噘嘴。
徐守仁會意地點點頭,挺起胸脯大聲地說:“大丈夫頂天立地,啥也不在乎。
好漢做事好漢當。
爸爸,别怕,你去坦白好了!”
徐義德的眼光從那架鋼琴上移到兒子身上,對兒子這句話又是喜歡又是惱,喜歡的是兒子這幾句話有英雄氣概,将來一定有出息;惱的是這幾句話不像是兒子對父親講的,仿佛是長輩對晚輩的口吻。
他瞪了徐守仁一眼,訓斥道:
“你年紀青青的,懂得啥!”
全家都勸徐義德,隻有朱瑞芳沒有言語。
吳蘭珍趁熱打鐵,連忙加上一把勁,說道:
“姨父,大家都勸你坦白。
為了你好,為了大家,也為了祖國。
你還有啥顧慮呢?明天去坦白吧,姨父。
”
吳蘭珍的語氣裡充滿了激動的感情,聲音都有點顫抖。
“我一定重新坦白,”徐義德在吳蘭珍激動的言詞下,信口說出了這一句,話出了口,又有點後悔。
他改口說:“可是我沒有材料,哪能去坦白呢?”
吳蘭珍見姨父講話前後矛盾,顧慮重重,态度惡劣,她生氣地從雙人沙發的扶手上站了起來,指着徐義德的臉,莊嚴地對徐義德說:
“你是總經理,壞事就是你做的。
你會沒有材料?你一定要去坦白,你不坦白,我就不承認你是我的姨父,因為我是一個青年團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