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進坐在朱延年的客堂間,時不時看表:已經九點半了,還不見朱經理的影子。
他不耐煩地站了起來,踱着方步。
挂在客堂間的字畫和西湖織錦早就看膩味了,他再也不想去看一眼。
他的眼睛一個勁盯着客堂間的門,希望朱經理馬上在那裡出現。
每一次希望都幻滅了,朱經理沒有出現。
他打算留一個條子,先回店裡再說。
他從灰布人民裝的胸袋裡掏出新民牌鋼筆,正準備寫。
樓上忽然傳來嬌滴滴的聲音:
“童進,你來。
”
他走到客堂門那裡,臉沖着樓上問:
“啥事體啊?”
“快來,快來!”
“出了事嗎?”他擔心地問。
樓上沒有回答。
他急了,噔噔地上了樓。
亭子間的門關着。
前樓的門半掩着,裡面透出暗幽幽的水綠色的電燈光。
他在朱經理卧室的門口停了下來,高聲問道:
“有人嗎?”
裡面傳出有氣無力的低語:
“請進來。
”
他推門進去,卧房裡是一片綠色,在水綠色燈光照耀下,迎窗右邊牆角那裡是淡綠色的梳妝台,這邊是淡綠色的大衣櫥,緊靠窗口的是淡綠色的小圓桌和淡綠色的矮背椅子。
窗帷也是草綠色花布做的,隻有沙發床上那床緞子夾被的面子是粉紅色的。
馬麗琳穿了一身粉紅色的細麻紗睡衣,短袖口和領子都繡了荷葉花邊。
她那凝脂也似的雪白細膩的皮膚隐隐可以見到,上衣有個鈕扣沒扣,有一小部分白玉一般的隆起的胸脯敞露在外邊。
她蹙着眉頭,觑着眼睛,半閉不閉的,靜靜地躺在床上,像是荷花池裡一朵睡蓮,散發出沁人心腑的清香。
童進隻顧看那些陳設,沒有看到馬麗琳,驚奇地愣在那裡,心裡想:怎麼沒有人呢?
她躺在床上發出一聲輕輕的歎息:
“啊喲……”
這聲音吸引了童進的注意,轉過臉來看見馬麗琳躺在床上,渾身那副打扮使他暗自吃了一驚,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怯生生地站在門口,困惑地問她:
“你怎麼啦?”
“我,我剛才換了衣服想睡下,忽然一陣頭暈,差點倒在地上,……”
“哦,”他同情地走過去,關心地問,“現在好一些嗎?”
“現在頭還像是針紮似的,痛得很……”
“要不要我到店裡給你拿點藥來?”
“不,我這裡有,”她伸出柔軟的胳臂向淡綠色的五鬥衣櫃一指,說,“就在這上面。
”
他順着她手指的方向走去,果然五鬥衣櫃上有幾個小藥瓶,但是沒有止痛片,隻有一瓶阿斯匹靈,拿起瓶子問她:
“吃片阿斯匹靈好不好?也有止痛的作用。
”
“好的。
”
他倒了一杯開水,連着藥瓶一同送到她床頭淡綠的小立櫃上。
她如同癱瘓似的躺在床上,四肢無力,說話的聲音也微弱無力:
“請你把藥拿給我……”
他把藥瓶送過去。
她說:
“打開。
”
他開了瓶,取出一片放在她手上。
她沒有接,說:
“放到我嘴裡……”
她把嘴張開,在等他。
他彎下腰,輕輕把藥放到她嘴裡,接着拿過開水來。
她含着藥片,小聲地說:
“你坐下來,别把水潑在床上……”
他坐在床邊,把開水送過去。
她歪過頭,去就杯子,嘴有點發抖,牙齒在打顫,碰在茶杯上,發出嘚嘚的響聲。
她抓住他的手,把茶杯拿穩,好容易才喝了一口開水,頭一仰,把藥吞下去。
他把杯子放在小立櫃上,問她:
“好一點了嗎?”
“好點……”
“那你休息一下,慢慢就會好的。
”他想站起來,回店裡去。
“你摸摸我頭上,是不是發燒……”
他舉起手來,看見她微波蕩漾的頭發,秀麗的額頭,淡淡眉毛下面的眼睛,他的手在空中停住了。
她的眼睛慢慢移動過來,對着他,說:
“好像有點熱……”
他的手輕輕按了按她的額頭,好像給燙了似的,迅速地縮了回來。
他信口說道:
“沒啥。
”
“你還沒有摸到,哪能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