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門觑了觑,一見是朱瑞芳,她坐了起來,說:
“原來是你……”
“真倒黴!”朱瑞芳氣呼呼地一屁股坐在床對面的雙人沙發上,說,“真倒黴!”
大太太不知道出了啥事體,關心地問:
“守仁出了事嗎?”
“他,現在好了。
”朱瑞芳在别人面前總給守仁說好話的。
她說,“不是他,是工會主席……”
朱瑞芳把剛才餘靜來的情形向大太太叙述了一番。
大太太伸了伸舌頭,小聲地說:
“你的膽子可不小!工會主席好得罪的?”
“工會主席哪能?她的權力再大,也管不到我這個家庭婦女身上。
”
“不能這麼講,工會主席總是工會主席呀!”
“我有意這樣的。
”
“你曉得,”大太太望望門外,沒有人,聲音稍為放大了一點說,“現在是啥辰光?”
“不是在‘五反’嗎?”
“對啦,不比平常,現在是‘五反’。
你哪能對工會主席這個态度。
”
“她能把我怎樣?就是因為‘五反’,我才對她這樣。
要是在平時,我對她會好些。
我才不怕她哩!”
“她對你沒有辦法,對付義德可有辦法啊!”
大太太這句話提醒了朱瑞芳。
她心頭的一股怨氣馬上消散,頭腦清醒了一些,有點後悔,說:
“你的話倒是的。
”
“我們不能幫義德忙,可也不能增加他的負擔!”
朱瑞芳連忙聲明:
“我也是為了他。
義德不是說,要是廠裡有人來,大家回說啥都不曉得嗎?”
“這個,也是的;不過麼,講話也可以客氣點。
好漢不吃眼前虧。
我們在人家手底下過日子,犯不着去碰人家……”“我心裡氣不過,”朱瑞芳感到自己剛才做的有點過火,想挽回這個局面,向大太太讨救兵,說,“你看,怎辦呢?”
“能不能追回來?”
“人家早走了。
”
“那也沒有辦法了。
”大太太低下頭來,想了想,說,“下次來,對她态度好一些,也許可以挽回。
”
“唔。
”朱瑞芳說,“下次她來,一定好好敷衍敷衍她。
”
用不着等到下次,當她們兩人在樓上後悔沒法挽回,餘靜又坐在東客廳的玻璃小圓桌子面前,在和林宛芝談話了。
剛才餘靜走到徐公館的黑鐵大門那兒,老王給她開了門,她正要跨出去,林宛芝手裡挾着一大包東西,從南京路回來了。
老王走上去接過林宛芝手裡的那一包東西,指着餘靜對她說:
“太太,這位餘靜同志來看你。
我說,碰巧您上街去了。
她和二太太談了一陣,正要走,您回來了,真巧。
”
林宛芝從餘靜那身灰布列甯裝上就猜出她是廠裡的同志,一聽到餘靜這兩個字,完全清楚了。
她是黨支部書記兼工會主席。
徐義德在家裡常和林宛芝提到她。
林宛芝對她點點頭,說:
“對不起,我上街去買了點零碎物事,差點碰不上你。
裡面坐,裡面坐。
”
林宛芝熱情地拉着她的手,一同走進大客廳,想起朱瑞芳她們在家,就把她帶進東客廳,指着靠窗戶那邊的小圓玻璃桌子,說:
“這裡坐吧,安靜點。
”她轉過臉去,對老王說,“倒茶,拿些點心來。
”
餘靜搖搖手,說:
“我不餓。
”
“不要客氣,我也要吃一點。
”
“今天預備的點心是喬家栅的芝麻湯團,好不好?還是弄點别的?”
老王知道林宛芝不喜歡吃湯團的。
果然林宛芝說:
“湯團?膩得很。
有啥清爽點的。
”
“蟹殼黃①怎麼樣?蔥油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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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蟹殼黃即燒餅。
“也好。
”她轉過來對餘靜說,“來了很久嗎?”
“沒多久。
”
“真對不起你,早曉得你要來,我今天不上街了。
”林宛芝仔細地向餘靜渾身上下望個不停。
她一輩子也沒見過共産黨員,更沒有見過女共産黨員。
關于共産黨員的事情她倒聽說過不少,可是沒有見過共産黨員。
在她的腦筋裡共産黨員是非常有本事的人,也是十分厲害的人,一定生得和衆人不同,可是餘靜渾身上下卻和普通的女人一樣,看不出有啥區别來。
但她的眼光仍然不斷地端詳餘靜。
餘靜給她看得有點奇怪,以為自己身上衣服有啥破的地方,低下頭來看看,沒有,她說:
“沒關系。
……”
“這一陣,廠裡忙嗎?”
不等餘靜開口,林宛芝主動談到廠裡的事。
這是一個機會。
餘靜覺得林宛芝熱情而又直爽,一見面就談得來,好像認識很久的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