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
她就直接和林宛芝談到徐義德的事,說:
“是呀,忙着搞‘五反’,今天來看你,就是想和你商量商量徐義德的事……”
林宛芝心頭一愣,一個不祥的兆頭掠過她的腦海:在她上街以後這段短短的時間裡,難道徐義德出了事嗎?她關懷地反問道:
“義德不是在廠裡嗎?”
“唔,在廠裡。
”
林宛芝仿佛懸在半空中的那顆心放下了:
“他的事怎麼樣啦?”
“還是不肯坦白。
”
“那多不好。
”林宛芝聽餘靜不滿的口氣,立刻感到徐義德的影子就站在自己身邊。
“他不坦白,家裡人要幫助幫助他才好。
”
餘靜說完了話,注視林宛芝面部的表情。
林宛芝微微低下了頭,避開餘靜的視線,歎息了一聲,說:
“我可沒有能力幫助他呀!”
“為啥沒能力?”
“女人家有啥能力?他的事從來不和我商量,一回到家裡,向來不談正經的。
”
“女人和男人有啥不同嗎?”餘靜笑着問她。
“這個,”林宛芝一時答不上來,她望着玻璃小圓桌子下面的那盆水紅色的月季花,望着地上的草綠色的厚厚的地毯……在這些物件上找不到答案,也得不到啟發。
她吞吞吐吐地說,“這個,是不同呀!”
“時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樣。
”
“那是的。
”
“有啥不同?”
“他們當家。
”
“我們女人就不能做主嗎?”
她懷疑地問:
“你說女人和男人是——”
“一樣的,平等的。
應該積極參加偉大的五反運動。
”
“我和别的女人也不一樣……”林宛芝沒有說下去,注視着餘靜。
她聽餘靜說下去:
“為什麼不一樣?大家都是人。
”
林宛芝的眼睛裡露出從來沒有過的興奮的光采。
她在徐公館,總覺得低人一等,感到頭上有什麼沉重的東西壓着,擡不起頭來。
她有天大的理由也說不過那兩位太太,隻要她們伸出一個小手指來,她就啥也說不出來了,好像自己這個卑賤的地位是命中注定的。
徐義德雖說很寵愛她,但也隻是拿她當一隻金絲籠中的嬌嫩的小鳥兒看待,抓在手裡,絕不放松一步。
像是徐義德很多财産一樣,她不過是徐義德的一個能說話的财物。
餘靜對她的談話,使她明白自己地位原來并不低于别人,第一次感到一個獨立的人的尊嚴。
餘靜進一步說:
“今天來找你,就是因為你有能力,一定能幫助徐義德。
”
林宛芝半信半疑,指着自己,眼睛睜得大大的,說:
“我?”
“就是你!”
林宛芝的臉上堆滿笑容,高興地問:
“我哪能幫助他呢?”
“你應該勸他徹底坦白,争取寬大處理,改正錯誤,接受黨和工會的領導,合法經營企業,這是唯一的出路。
”
林宛芝思索餘靜的話。
老王送進來一盤蟹殼黃和兩杯濃香撲鼻的咖啡,放在玻璃的小圓桌子上。
他問林宛芝:
“還要點啥?”
林宛芝搖搖頭。
老王拿着托盤,悄悄退了出去。
林宛芝用箸子挾了一個蟹殼黃放在餘靜面前的淡青色的空碟子裡,說:
“先吃點心吧。
”
餘靜沒吃。
林宛芝給自己拿了一個,邊吃邊說:
“别客氣,吃吧。
”
“好的。
”餘靜吃了一口,又放到淡青色瓷碟子裡,問她,“你說,我講的對嗎?”
“對是對,”林宛芝咽下嘴裡的蟹殼黃,說,“隻是——”
餘靜代她說:
“沒有能力?”
林宛芝笑了。
“隻要下決心做,一定辦的到。
”
餘靜堅決的口吻給林宛芝帶來了勇氣。
她問:
“像我這樣的人也行嗎?”
“當然行。
”
“隻怕辦不好……”林宛芝還是沒有把握。
“一次不行,兩次,……十次,百次,最後一定辦到的。
”
林宛芝從餘靜充滿信心的言語裡吸取了力量,很認真地想了想,點點頭,說:
“讓我試試看。
”
餘靜告辭,林宛芝一直把她送到大門口。
她多少年來總感到自己是徐義德附屬的物事,隻有餘靜第一次拿她當一個獨立的人看待,意識到自己的地位在餘靜面前比在一般人面前要高的多。
她緊緊握着餘靜的手,眼睛裡忍不住潤濕了。
餘靜熱望地對她說:
“好好努力,做一個新社會的新婦女。
”
林宛芝微微點點頭,很激動地望着餘靜,很久很久,才放她走去,說:
“有空請到我這裡來坐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