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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三點鐘。

    嚴志發來約徐義德到夜校的課室去。

    快到課室那兒,徐義德有意把步子放慢了。

    他尋思是不是開會鬥争他?怎麼應付那轉瞬之間就要出現的激烈的場面呢?得好好考慮一下,想個對策。

     自從楊健跨進滬江紗廠的大門,徐義德的心裡就沒有甯靜過。

    本來他并不把餘靜放在眼裡,但餘靜現在和過去仿佛是兩個人,非常老練英明,他的花招不能像過去那樣随便耍了。

    不講餘靜,連嚴志發那麼一個普普通通的工人也和他過去所見到的工人不同,不僅辦事有能力,經驗很豐富,而且共産黨和人民政府的政策他還能說一大套哩。

    從黨支部那裡,從楊健那裡,發出一種看不見但是完全可以感覺到的巨大的力量,日漸向他逼近。

    那天嚴志發送給他三張白紙要他坦白,第二天他馬馬虎虎寫了空空洞洞的幾條送給嚴志發轉呈楊部長,以後就沒有下文。

    楊部長不曾找過他,嚴志發也沒有再來找他,他有點沉不住氣,想去找嚴志發,卻又不知道從何談起,處在尴尬的境地裡。

    他自己感到一天比一天孤單,昨天馬慕韓那一番話,聽了之後,他表面雖然很頑強,可是心裡卻冷了半截:像馬慕韓那些工商界的大亨,好像全坦白了,沒有一個抵擋得住。

    那麼,徐義德能夠抵擋得住嗎?抵擋不住的話,所有的财産就要完蛋了。

     昨天晚上他懷着一肚子心思回到家裡,希望從林宛芝那裡得到一些溫暖。

    林宛芝一見了他,劈口就問:“你坦白了沒有?” 他注視着她,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難道她也變了心嗎?為啥也逼他坦白呢?他沉下了臉,把嘴一噘,三分生氣七分開玩笑地說: “女人家不要問這些事。

    ” “為啥不能問?女人不是人嗎?女人該受男人欺負嗎?男人做的事,女人也能做,現在男女平等了……” 他打斷了她的話,問她從啥地方忽然學來這些新名詞。

    她信口滑出“餘靜同志……”幾個字。

    他愣住了,旋即眼睛一瞪,質問她: “你為啥去找餘靜?” 她想起餘靜對她的鼓勵,毫不含糊地走上一步,反問: “為啥不能找?” “你能,你能。

    你和餘靜穿一條褲子都可以……”他氣生生地坐到沙發裡去。

     她見他真的生氣了,連忙笑着說: “是她來的……” “餘靜這家夥到我家裡來了嗎?” “是的,今天下午……” 餘靜和林宛芝談的話,在林宛芝的生命史上是新的一頁。

    餘靜講的話和别人不同,特别新鮮。

    她是關在徐義德特制的狹小的籠裡的小鳥第一次見到春天的陽光,感到特别溫暖。

    她一聽見徐義德回來,便鼓起勇氣正面向他提出,因為從來沒有這樣談過話,所以态度有點生硬,語氣十分直率,叫他感到突然。

    徐義德知道餘靜到他家裡來過,心中非常憤恨。

    他從沙發裡站了起來,走到她面前說: “很好,很好。

    你和餘靜一道來對付我,好極了,好極了!” 他狡黠地笑了兩聲。

    她見他這樣,心裡有點慌張,怕和他的關系搞壞,别讓朱瑞芳她們從中挑撥,想不往下談了。

    不過一想到餘靜親切的交談,她又沉着了,勇氣百倍地說: “義德,你不要這樣!” “我怎麼樣,稱贊你還不好嗎?” “這樣叫我心裡難過。

    ” “這樣我心裡舒服。

    ” “不,義德,”她過去一手扶着他的肩膀,溫存地低聲地說,“我勸你也不是為别的,是愛護你,才說這些話。

    自從‘五反’開始,我哪天不在家裡提心吊膽,總怕你有啥意外,天天晚上不等你回來,我總閉不上眼睛。

    共産黨的政策很清楚:坦白從寬,抗拒從……”她忘記了這個字,想了一陣才說下去:“從嚴。

    遲早要坦白的,不如早點坦白,我們也好在家裡過平平安安的日子。

    ” 他站在那裡不言語,想不到一天之間林宛芝竟然變了樣。

     她講到後來,聲音有點嗚咽了: “為了我們大家,為了你自己,義德,你向政府坦白吧。

    ” 說到這裡,她眼淚在她的眼眶裡再也忍不住了,像一串透明的珍珠似的順着她紅潤細嫩的腮巴子滾下來。

    她說不下去了,坐到沙發上,低着頭,用一塊蘋果綠的紗手絹拭去腮巴子上的淚痕。

     徐義德一見她這副可憐相,心頭的憤恨消逝了,反而坐下去安慰她: “好,好好,我坦白。

    ” 她擡起頭來,微笑地問道: “真的嗎?” “當然真的。

    ”他盯着她的眼睛問,“你和餘靜談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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