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拜六的晚上,在戚寶珍的宿舍裡,卻是另一番景象。
宿舍裡每個房間的電燈都熄滅了,走道上那盞電燈像是沒有睡醒似的,不明不滅的吊在垩白的屋頂上,顯得有點陰暗。
戚寶珍帶着珍珍在房間裡忙碌地工作。
她兩腿浮腫,吃力地邁着步子。
戚寶珍把楊健的和珍珍的衣服整理好,有的挂在衣櫥裡,有的放在五鬥櫥裡,剛才仔細地告訴珍珍哪些衣服放在啥地方,她還不放心,把珍珍拉到面前,問她:
“爸爸的灰布人民裝在啥地方?”
“在衣櫥裡,”珍珍信口說出,兩隻小眼睛一轉動,發覺不對,連忙搖了搖手,微笑地說,“不,在五鬥櫥第二個抽屜裡……”
“我給爸爸買的那雙新布鞋呢?”
珍珍右手的食指指着圓圓的小嘴一想,說:
“在第三個抽屜裡。
”
“你那件紅呢大衣呢?”
“在衣櫥裡。
”
“你能拿下來嗎?”
“能。
”珍珍走過去,打開衣櫥,指着短短的紅呢大衣給媽媽看,證明自己記的不錯,馬上端了一張椅子,放在衣櫥前面,爬上去,把紅呢大衣取下來準備送給媽媽。
媽媽說:
“給我再挂好。
”
她熟練地把衣架挂在衣櫥上頭的一根圓棍子上。
媽媽滿意地接着問:
“爸爸的衣服髒了,拿到啥地方去洗?”
“媽媽洗。
”
“媽媽不在家呢?”
她的小眼睛一愣:媽媽一直在家的。
媽媽有病,天天在家,為啥忽然不在家呢?她說:
“媽媽天天在家。
”
“媽媽上班工作呢?”
“晚上回來。
”
媽媽不願意把自己的心思告訴她,改口說:
“媽媽進醫院呢?”
她想起早一會媽媽對她說的話,便接上說:
“找隔壁張阿姨代洗。
”
“爸爸的手帕和襪子誰洗?”
“珍珍洗。
”
“乖孩子,記住了,很好。
”媽媽一把把她摟在懷裡,吻她的臉,說,“拿功課來做。
”
珍珍在媽媽的懷裡沒動,她歪過小腦袋,仰望着媽媽,理直氣壯地說:
“今天禮拜六,不做功課。
”
珍珍禮拜六晚上從來不做功課的,不是出去白相,就是在家裡休息。
這一陣子因為媽媽身體不舒服,很少出去,今天晚上忙着跟媽媽收拾衣服,也沒想到出去。
媽媽要她做功課,她倒想起來了:
“看電影去,好久沒看電影了。
”
“等媽媽好了帶你去,”媽媽說了這句話,不由地心酸起來,黯然地低下頭去。
她沒有告訴珍珍自己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了。
特别是最近病更加重了,老是感到不舒服,從來沒有想念過的死的兆頭,近來時常浮上腦海。
隻要有一點點精神,她就做點啥,仿佛不做以後就沒有時間做了似的。
想到啥,她就做啥,然後躺到床上才能甯靜下來。
她勉強鎮靜地說,“今天先做功課。
”
珍珍不解地望着媽媽。
她很奇怪媽媽和平常不同,好像要把所有的事今天都做完了,明天不是禮拜嗎?明天過了,不是還有明天嗎?為啥要搶着今天做呢?連不應該今天做的功課也要今天做,她實實在在不懂。
她知道,媽媽講的話一定要做的,沒有辦法,隻好搬了一張椅子,拿着紫紅布做的小書包,伏在飯桌上,開始做功課了。
算完算術,她翻開語文課本,做習題。
今天要做的是填寫,第一道題是:
我家裡有人
她很快地填上一個“三”字,但一想:外婆算不算家裡的人呢?她搞不清楚。
她指着“三”字問媽媽:
“對不對?”
媽媽看到“三”字,兩個眼睛一愣,臉色有點發白,她擔心不知道啥辰光家裡就要剩下他們父女兩個了。
她望着“三”字很久沒有說出話來。
一股熱淚已經到了眼眶,她努力噙住,不讓它掉下。
珍珍看媽媽好久不說話,吓了一跳,生怕自己填錯了,連忙問:
“不對嗎?媽媽。
”
“對,孩子,……”媽媽的手摸着她的腦袋,沒有說下去。
珍珍是個聰敏的孩子,在學校的功課經常得到五分,不管啥功課,隻要老師一教,她就懂了。
今天的功課做的尤其快,她希望做完了功課去看最後一場電影。
她做完功課,把書本和練習簿整理好,放進紫紅布的小書包。
她走到媽媽面前,小聲地懇求道:
“看電影……去……”
“功課做完了嗎?”
珍珍從書包裡取出書本遞給媽媽看。
媽媽翻了翻,要給她上新功課。
她說老師會上的,但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