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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滬江紗廠的飯堂今天變成了會場。

     湯阿英和譚招弟來晚了一步,會場裡已經擠得沒有一點空隙,黑壓壓一片,到處是人。

    後來的人沒地方坐,幹脆貼牆靠門站着。

    譚招弟站在門口發愁,後悔來遲了,沒有地方坐。

    湯阿英倒不愁,也不忙,她要譚招弟和她一同走進去看看。

    譚招弟跟着她擠進去,裡面比外邊寬綽一些,在倒數第二排的座位,湯阿英一眼看到秦媽媽和郭彩娣坐在那邊,譚招弟和湯阿英擠進去坐下了。

    湯阿英的眼光對着臨時高高搭起的主席台:在毛澤東主席大幅畫像兩旁,挂着兩面鮮紅的五星紅旗。

    主席台上鋪着一塊紅布,上面放着鐘珮文很吃力地找到的一盆水紅色的月季花,給碧綠的葉子一襯,顯得特别嬌豔。

    主席台後面放了一排椅子,楊健坐在第三張椅子上,餘靜坐在楊健右邊,眼光不時向台下四個角落掃來掃去,在看場子上的人是不是到齊了。

    她看了看表,和楊健低聲講了兩句話。

    台前挂了兩幅紅底白字的大幅标語,上聯寫的是:打退資産階級的猖狂進攻;下聯是:鞏固工人階級的堅強領導。

    上面一塊橫幅,也是紅底白字,寫着十四個大字:滬江紗廠“五反”工作檢查總結大會。

    台前左右兩旁各放了三盞水銀燈,工作人員在試驗燈光距離,六盞水銀燈同時打開,把主席台照得雪亮。

    台下的人的眼光都和湯阿英一樣:注視着水銀燈下的主席台,隻有坐在右邊第一排的徐義德和梅佐賢他們低着頭,不敢看主席台。

     徐義德在銅匠間的說理鬥争大會上傷透了心。

    他沒料到秦媽媽和湯阿英提供那許多線索,檢舉了那樣多重要的材料,更沒想到他的攻守同盟瓦解得那麼快。

    他根本沒想到勇複基這樣膽怯的人,居然也跟共産黨走,并且挖了他的底牌,把黑賬當場交給楊部長。

    這樣出乎意料之外的事,他一輩子也沒有遇到過。

    膽怯的人變得勇敢了,心腹的朋友站到共産黨那方面去了。

    那麼,天下還有啥事可以相信的嗎?還有啥人可以依靠的嗎?當時梅佐賢雖然還沒有開口,但從勇複基身上看出梅佐賢最後一定會開口的,郭鵬當然是更加靠不住的人物。

    徐義德對一切人都懷疑了,連他家裡的三位太太也是一樣,林宛芝更加危險,不知道和餘靜談了些啥。

    他心裡想:那還有好話,一定是揭徐義德的底。

    他把過去認為最可靠的人都一一想了想,認為都不可靠了。

    唯一可靠的不是别人,是徐義德自己。

    他感到楊部長帶着“五反”檢查隊到滬江紗廠來形成一種瓦解他的巨大力量。

    他感到陷在工人群衆的汪洋大海裡,自己十分孤單。

    他這才真正想起楊部長第一天到滬江紗廠對他說的那些話的意義和分量。

    他清清楚楚地看出隻有坦白才可能挽回他将要失去的一切,再堅持抗拒下去,不但是不可能,而且會給他帶來不幸和莫大的損失。

    上海解放以後,他對共産黨得到一個深刻的印象:講到做到。

    共産黨既然講坦白從寬,他相信決不是騙人的假話。

    如果能夠不坦白,自然更劃算;到了非坦白不可的辰光,那坦白比不坦白要劃算。

     他從銅匠間慢慢回到家裡,認為一切都完了。

    林宛芝見他神色不對,問他是啥原故。

    他隐瞞了銅匠間說理鬥争大會那一幕,隻是說頭有點痛,心裡不舒适。

    她勸他早點上床休息,睡一個好覺就會好的。

    他心裡好笑,嘴上卻說: “唔,很容易,睡個好覺就好了。

    ” 她聽他的口氣不對,連忙低下頭問他: “要不要請醫生來?” “醫生治不好我這個病。

    ”他搖搖頭。

     “那是啥病?”她歪着頭問他。

     他認為今天晚上是他一生最丢臉的一次,不願意讓她知道,也不願讓任何人知道。

    徐義德在一切人面前都是一個有魄力有手腕辦事無往不勝的能手,隻有今天晚上敗給他平素最看不起的工人手裡。

    他料想不到連細紗間接頭工湯阿英這個黃毛丫頭也公然指着他的鼻子鬥,逼得他步步退卻,問得他啞口無言,未免太叫人難堪了。

    他不好意思把這些事告訴她。

    他要保持自己的威望和尊嚴。

    他咽下這口氣。

    他怕她打破沙鍋問到底,謊撒的不圓,就要露出馬腳,改口道: “我這個病不需要醫生治,睡一覺就好了。

    ” “那快點睡吧。

    ” 她離他遠遠的,不敢碰他,怕他睡不着。

    他躺在那裡,緊閉着眼睛,卻無論如何也安靜不下來。

    一個數字在他腦筋裡晃來晃去,四十二億五千四百二十二萬。

    滬江紗廠整個資财當中除去四十二億五千四百二十二萬,還有多少呢?雖然憑良心講,他坦白這個違法所得的數字并非虛報,可是為了這個違法所得也開銷了不少啊,得到以後,自己也花去不少啊。

    現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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